關(guān)于樹的文章(一):
老屋的樹
還記得,老屋以前生長過一棵棗樹。之后,院子里鋪了水泥地面,棗樹漸漸萎縮了,先是有些枝子干枯——人們都忙著抓經(jīng)濟(jì),誰還能注意到一棵樹的生死呢?慢慢地整棵樹失去靈氣,不發(fā)芽了,不開花了,最后只留下一具尸體,突兀地站在那里。終究也被連根帶枝清理干凈,仿佛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夏天,熱了,和大人們一齊到竹林里。竹林里濃蔭蔽日,涼涼的,溽熱和煩躁一掃而光,人們端著飯碗,或是坐在石頭上、凳子上,或是倚著竹子,你一句,我一句說著生活中的瑣瑣碎碎,我們在里面追逐嬉鬧,大人們高興,我們就是稍微吵鬧些,也不會像平時那樣受到訓(xùn)斥。多年后,當(dāng)我讀到《風(fēng)波》里面人們在河邊的飯場上的情景,感覺個性親切,仿佛自己就是其中一個“蹲在樹下玩石子”的孩子。
聽奶奶說,她們小時候,房前屋后,樹林茂密,甚至在春天,還有狼到村子里轉(zhuǎn)悠。我此刻把這些跟孩子們講,他們的好奇與向往完全淹沒了奶奶們小時候的恐懼。我家老房子后面也有不少的樹:緊挨著房子是一片竹林,再后面是幾棵果樹;院子里還有一棵柏樹,三四棵棗樹,就是院墻外面,也有幾棵棗樹和杏樹,大路邊上還有一棵大槐樹呢。
人在長,這些樹們也在生長,幾十年幾百年傳下來,樹伴隨著人,人依著樹。每棵樹,都充滿了故事。院子里的老柏樹,聽爸爸說,爺爺小時候,就有這棵柏樹了,這樹是看著人一輩一輩過來的。院墻外面那棵老槐樹,樹身早已空了,一半的樹枝也干枯了,狗鉆進(jìn)鉆出的,貓鉆進(jìn)空洞爬上去,枝杈上露出小貓頭來。每年卻還零星抽幾條細(xì)細(xì)的嫩枝新芽,一副老樹著花的樣貌。這樹該好多年了吧!站在樹下,摩挲著溝壑縱橫的樹皮,心里有說不出的感慨。
到之后,一切都要用貨幣的價值來體現(xiàn),從土地,到樹木,最后連親情都要錙銖必較了。蓋高樓,更來錢快,這樣那樣的樹,也就成剩余的了,房前屋后的樹們統(tǒng)統(tǒng)被斬首,最后連根刨起,或成為各式各樣的雕塑,或是進(jìn)了冬天人們的火盆,真算是物盡其用了。最后,地里不再長莊稼,也不長樹了,長出了一棟棟的高樓。
淹留鋼筋水泥森林里久了,人們最后發(fā)現(xiàn)以前的綠色竟然是那樣不可或缺,此刻,又開始在公路邊、小區(qū)中、公園里硬生生地侍弄種類繁多的綠化樹,也是好看的,卻讓我更加懷念老屋前前后后那些充滿鄉(xiāng)野氣息的樹們。
關(guān)于樹的文章(二):
一棵樹,很多年
總有一些樹是幸運的,它們住在村子里,轉(zhuǎn)眼便是很多年。那些不幸的樹,多是選錯了位置。它們沒有落生在肥沃的土壤里,而是長在了墻頭屋頂或者臺階的縫隙里。又比如一棵棗樹,它的根系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動,還沒有伸出一丈遠(yuǎn)便抬出頭來,在院落顯眼的礙手腳的位置竄出一棵小樹。選錯了地方,要么缺少水土,活得茍延殘喘,要么被人為砍掉。老榆樹上的榆錢,雨一樣飄落的時候,一陣風(fēng)把一枚榆錢揚到了半空,偏偏把它吹到了堆滿石子的角落里,一場大雨,誘導(dǎo)它伸出了根系,托出幾片葉子,畢竟活不長遠(yuǎn)。如果這陣風(fēng)大一些,或者這陣風(fēng)溫柔一些,或者根本就沒有這一陣風(fēng),這棵樹的命運比眼前的窘態(tài)要好一些,也許遠(yuǎn)遠(yuǎn)不如此刻,一輩子都沒有趕上生長的機(jī)遇。如果一棵樹,沒有被人過早地砍掉,沒有在嬰兒時期被不懂事的羊吃掉、被雞當(dāng)游戲刨掉、被豬郁悶地拱掉,也沒有遭遇大旱大澇……一棵樹,在村子里會幸福地生活很多年。
村中有一口井,井邊有一棵土槐樹,它垂下來的樹蔭罩著那口井。夏天的時候,樹蔭下便聚集了納涼的人,女人搓麻繩納鞋底,男人把鋤放倒,坐在鋤把上,掏出煙袋,抽上一袋煙。從井里打出一桶水來,水因為一棵樹的護(hù)佑,異乎尋常的清澈、純凈,有一股子花的芬芳。一口井,同樣滋養(yǎng)了這一棵樹,它比別處的樹高大粗壯,魚鱗一樣的皮膚,像是爬滿了文字。就像人們說不出這口井的來歷一樣,沒有人能夠說得出這棵樹在那里站了多少年,仿佛幾十年甚至幾百年前就有這么一棵樹,連村莊里最老的長者,都是在這棵樹下步履蹣跚地學(xué)會了走路。人們在樹下聊天,仿佛很少談到這棵樹,他們更多地談莊稼,說東家長西家短……這棵樹,默默地聽,誰對誰錯,不做爭論,不做辯解。一棵樹,更像是智者,所謂大音希聲,大象無形。一棵樹,托舉著縷縷陽光,托舉著密密麻麻的雨滴,托舉著鳥的巢穴,它把將要落地的風(fēng),用力送一把,風(fēng)便繼續(xù)它的行程,它托舉著霉跡斑斑的日子,每一片葉子,和多年前的那一片沒有什么不同,嘩嘩響著,仿佛是前塵影事在睡夢中的一次蘇醒。
一棵樹活下來,要比莊稼幸運得多,莊稼的一生,但是是從春走到秋,它們的一生走得短暫而匆忙,仿佛還沒有細(xì)細(xì)地思考打理,一輩子就草草地收了場。莊稼的一生多了對人的依靠,不像一棵樹那樣活得率性曠達(dá)。一棵樹活下來,越老越珍貴,一棵足夠老的樹,往往被敬若神靈。不像狗,不像貓,不像牲畜……貓呀狗呀活了一輩子,老了,被人厭棄,渾身上下臟兮兮地寫滿疲憊與哀怨,很多老掉的貓狗成了村莊里的流浪者。牲畜再也拉不動犁,再也不能把一車一車的莊稼拉回家的時候,它的死期就臨近了,待宰的老牛流著淚,也不可避免地成了餐桌上的美味。一棵樹,年輕的時候,移來栽去,從舊院子移到新院子,從李家移到張家,它體力茂盛,不至于為一點小小的磨難而死掉。一棵樹,很多年后,對于這樣的遷移充滿了拒絕與回避,它已經(jīng)熟悉了一方水土,它明白哪個方位的養(yǎng)料和水分充足,明白哪個地方堅硬需要以柔克剛……像人一樣,幾十年便老了,老了便離不了故土。他魂牽夢縈的是那塊能夠安放靈魂的地方。
一棵樹,經(jīng)歷的磨難不必須比一個人少。它以前被夏天的一個響雷活生生地劈掉了枝杈,人們都說這棵樹活不成了。對于樹來說,無疑是一場浩劫。有人在挖沙土的時候,挖斷了它旁側(cè)的根,如截了一條腿的人一樣,艱難地生存下來,好在這并沒有構(gòu)成致命的傷害。一棵樹,曾被蟲子咬掉了所有的葉子,曾被牛二的驢咬掉了半圈樹皮,要不是牛二一陣怒斥,這棵樹就斷送在牛二的驢上……淘氣的孩子,用刀子在樹身上刻下字,或者是一句罵人的話,因為他實在是膽小怕事,他打但是對方,就用這種方式,贏了對方;或者刻下暗戀的某個女孩子的名字。咒罵和向往,會漸漸地隨著樹的長大,變得模糊漫漶。
村莊里很少有人去贊美一棵樹。種樹,多半是為了造房或者為女兒打嫁妝。村里人說,這棵樹,夠做梁了;蛘哒f,還沒娃孩的胳膊粗,做個椽子都不夠手。這就是對一棵樹最大的贊譽和最大的輕蔑。村里的老人常常趁著年輕的時候,栽下一棵樹,舍不得造房打家具,一棵樹留著,人老了,樹也粗了,刨了樹,正好打一副上好的棺材。一棵樹長成了,人還活著;或者人早早地死了,樹卻沒有長成。人與樹,不明白究竟是哪一個在搖擺不定的猶豫中放棄了溫暖的約定。人,用漫長的活著等待一棵樹。一棵樹,用最大的寬容撫慰著人的一生。
關(guān)于樹的文章(三):
柳林之柳
柳林壩是以一堤柳樹而得名的,柳與堤結(jié)緣。一片柳林守護(hù)著一個壩子,讓這個壩子享受到了最早的春天。從數(shù)九寒天開始,柳枝上便開始孕育葉芽,等不到打春,柳枝上便涌滿了一串一串的春意,成為報春第一枝。
柳林壩在黃洋河上游南岸,緊緊依偎在十八盤的懷抱,河岸的龍首山上稀稀朗朗幾棵柳樹,把偌大的一個壩子隱藏很深很深。以往,去柳林壩的來往行人是靠擺渡過河,上世紀(jì)70年代才修了一道水泥拱橋,結(jié)束了村民隔河渡水的歷史。渡船口的那幾只小船成了文物,撐船的哨工也從此棄船為農(nóng),很多船上的故事隨著滔滔無盡的黃洋河水漸漸遠(yuǎn)去,明白這些故事的人也越來越少,對這些逝去的往事也漸漸淡漠。唯獨那一棵棵遒勁的古柳,黏著這個壩子,念著這個壩子,守著這個壩子。以壩子為家,以壩子為伴。歲歲年年,年年歲歲,無論風(fēng)霜雪雨,電閃雷劈,從沒有過一絲一毫的放棄。
柳樹是一個最為普通的植物。或河邊,或溝旁,或石縫,或坎穴,盡且能安身立命。只要有一分土壤,便會有十分的活力。憑著骨里那份堅毅,扎下細(xì)細(xì)的根須,無須澆灌,不須經(jīng)營,她就能長成一棵大樹,灑下一片蔭涼,或成為一根建材,或成為一道風(fēng)景,或成為一個故事,給人留下無盡的聯(lián)想。……柳樹很謙遜沉穩(wěn),垂柳成絲,低低地放下自己的枝干,不生驕枝,不長傲葉,總是一副謙謙君子之態(tài)?v有狂風(fēng)襲來,也只慢慢擺動幾下柳絲作為回應(yīng)。陶淵明先生擇柳而居,以柳為友,以柳作為鏡,以柳作文,給他的生活帶來了無盡的樂趣,自詡五柳先生。身邊的柳樹成了他的座佑銘,讓他在惆悵的歲月里找到了生活的樂趣,找到了做人做事的真諦,讓自己的生活充滿陽光,這是做人的最高境界。柳樹很普通,很平常。論木質(zhì),她不能作椽,不能作檁,更不能作梁。論景物,她既無鮮花,又無果實,是一個沒有多少作為的樹種。她沒想過要成為參天大樹,也沒想過被人們寵為嬌子,只是老老實實的以堤為友,與土為伴,以清水為生命之本?骋桓l(fā)一叢,砍一叢而發(fā)一片,富有極強(qiáng)的生命力和韌性。堅守著一方熱土,任憑風(fēng)雨雷電,嚴(yán)寒風(fēng)霜,風(fēng)姿不減,生機(jī)勃發(fā)。黙黙地守護(hù)著那個壩堤,黙黙地守護(hù)著那個壩子,黙黙地守護(hù)著那片期望,給
人們帶來一個又一個期望。
柳林壩以柳樹之多、之奇、之大而聞名。后街池塘邊的柳樹枝勁蒼桑,恬靜古樸;龍井邊上柳樹枝繁葉茂,柳絲垂地;渡船船口兩岸的柳樹淳厚挺拔,安詳泰然……柳林之柳,多姿多彩,各有風(fēng)韻,自覺與不自覺地成為那里的一道風(fēng)景。有壩子必修堤護(hù)壩,有壩必有柳,柳成為守堤護(hù)堤的中流砥柱。順著修起的河堤,插一路柳枝,十天半月就會長嫩白嫩白的根芽子,過不了多久,綠油油的樹葉子就會掛滿樹梢,慢慢也會成為大樹,成為柳林。所謂“有心栽花花不活,無意插柳柳成蔭”。她把軟弱的根須慢慢扎進(jìn)泥里,扎進(jìn)石縫里,越長越興旺,越長越結(jié)實,把一個個零散的石頭結(jié)為一體,相擁成團(tuán),河堤就牢固起來,洪水就望而生畏,繞道而行,一河兩岸的良田就安然無恙。
柳林壩住著四百多戶人家,主要有兩大家族,一為賈姓,一為王姓。兩大家族像那片柳林一樣,世世代代在這個壩子上和睦相處,親如一家。屋連脊,地連界,耕田種地,互幫互助,從沒因你多一點、我少一點,你強(qiáng)一點、我弱一點發(fā)生口角,鬧過是非。賈家有賈家的家規(guī),王家有王家的家法,各司家道,各秉祖訓(xùn),使得這塊風(fēng)水寶地人才輩出,地靈人杰。我們在那里看到了清朝時期裝置官帽的官帽子合,拜見了年逾九十一歲的抗日老紅軍,也遇見了文質(zhì)彬彬的老書生。他們對那里的前世今生有著獨到的見解,對那里的一草一木有著與常人不同的感情。這些鮮活的人和事,是對這塊風(fēng)水寶地最有說服力的佐證。
柳林之柳是一種自然之美,是一種本真之美。在二月的春風(fēng)里,少了幾分嬌柔,少了幾分嫵媚,卻多了幾分偉岸,多了幾分執(zhí)著,還多了幾分堅守。有這片柳林之柳,柳林的春天不會暗淡,柳林的春天不會遲到!
關(guān)于樹的文章(四):
樹木的美感
在風(fēng)中,遠(yuǎn)處近處的樹,都向我們打著友好的手勢。
如果你仔細(xì)看,會發(fā)現(xiàn)樹的手語真是太豐富了。我們內(nèi)心的許多情感,即使我們自己也未必能找到妥帖表達(dá)的語言,而樹,它會用微妙的手語幫忙我們表達(dá)出來。
那用力的揮動,是表示拒絕嗎?那輕輕一顫,又向懷里收去,是表示接納嗎?那很快地舉起,又垂下來,停留在一個遲疑的角度,那是在痛苦地沉思嗎?那么輕輕地?fù)u著,沒有任何含義地?fù)u著,一副怡然自得的樣貌,樹也有物我兩忘的時刻?
在正午時分,太陽、樹、樹的影子垂直在一個濃縮的黑的瞬間,樹的每一根手指,都全神貫注,仿佛要緊緊抓住這深不可測的一瞬。
樹的語言是如此豐富。這豐富來自于它多汁的內(nèi)心。你不信嗎?你見過樹的年輪嗎?那一圈一圈的,樹一生都堅持寫著內(nèi)心的日記,寫著成長的經(jīng)歷。風(fēng)雨、雷電、陽光的教誨,星光的暗示,月光的耳語,它都仔細(xì)聆聽,然后收藏起來。
甚至,那以前使它痙攣和疼痛的傷痕,它也保存下來。你瞧,那棵樹,在我們望它的時候,它也在注視我們,那傷痕成了它的眼睛,它用傷痕深沉地注視我們。樹的姿態(tài)是這樣豐富,樹,沒有一種姿態(tài)是丑的,是不好看的。搖曳是美,靜立是美,在雨驟風(fēng)狂的時候,它的憤怒和悲傷,也有一種感人的美的力量。
你注意過月光下的樹嗎?你明白月光下的樹布置了一種怎樣秀麗、神秘的意境?
是午夜了。東張西望的星子們已有了睡意,月亮悄悄走過來,它有些累了,它停靠在大槐樹上那個喜鵲窩身旁,它望見了,這是多么簡單溫暖的窩阿,豪華的天堂也未必有它溫暖,有它美。月亮也想躺在窩里孵出一只鵲兒。月亮真的躺進(jìn)喜鵲窩里了。可惜只有一會兒。就這么一小會兒,樹的每一片葉子,每一滴露珠都幫忙著月亮,成全著月亮,讓它做圓這一小會兒的夢。你看,樹,一動不動,它靜穆莊重得像一幅古典版畫,貼在深藍(lán)的天空上,貼在月亮行走的路旁……
關(guān)于樹的文章(五):
兩棵槐樹
兩棵槐樹,一棵是國槐,一棵是刺槐。
國槐長在記憶中,而且是10歲之前的記憶中,在故居庭院的西南角,靠墻而建的豬圈的內(nèi)墻一側(cè)。沒問過爺爺、也沒問過父親這棵國槐已經(jīng)濃蔭綠葉了多少年。只是,從我記事起,它就一向茂盛著。碩大的樹冠,為快樂的老豬帶給蔭涼,也為幼年的我生產(chǎn)許多快樂,同時讓大半個庭院受益無窮。時不時地,喜鵲、斑鳩、白頭翁等等的鳥兒們在枝椏間嬉戲翻飛,自由自在地鳴叫;夏日的鳴蟬則總是那么不知疲倦、急吼吼地嚷嚷。
在槐樹的綠蔭下,我牙牙學(xué)語,蹣跚學(xué)步,再大一些則在豬圈墻外和泥巴玩兒土:曾在土堆上打井;也曾摶土成碗狀,倒扣猛摔,聽那一聲爆響;也曾用舊物換購來的陶模印出朵朵蓮花或栩栩如生的猿猴。在那糧菜匱乏的日子里,奶奶將槐實用冷水浸泡后煮食,盡管味道不甚佳,盡管食后肚腸沉重,但味道和感覺仍讓我迄今回味。之后,因了家貧,父親將槐樹賣給了做家具什物的商人,刨樹的那天,我看著他們將一盤大繩甩過樹杈,我看著他們一鎬鎬刨空樹根周圍的泥土,我看著他們合力將我幼小記憶中的參天聳立的巨人拽倒在院中,我看著父親在樹商走后刨出那我小腿般粗細(xì)的氣根,我還看著父親將那樹坑填平。從此,我的生活中就再沒了那一方濃蔭。在那一刻,高大的國槐深深植根在了我的記憶中。
刺槐,此刻還在我故居的庭院中,到此刻也有了“而立”的年紀(jì)。栽種這棵刺槐是改革之后的1984年,當(dāng)時的村頭地畔有一些零散地塊,屬于溝幫場地之類,沒有什么肥力,村里為了鼓勵群眾耕種或栽種,就以抬價的方式允諾了20年使用權(quán),當(dāng)時一向因循的爺爺一反常態(tài)承包了不足三分的溝畔,盡管貧瘠得很,但聊勝于無。在做了幾年打麥場之后,由于碎石遍布,于是爺爺和父親將幾十棵刺槐栽植其中,由于多買了幾棵樹苗,于是在故居的庭院中也種了三棵,一顆位于院門,一棵位于豬窩外側(cè),另一棵則位于原先國槐南側(cè)位置。
每到槐花放槐香芳的季節(jié),三棵槐樹的槐花一股腦兒的開放,院子里到處彌漫了沁人心脾的槐香,月圓的夜晚,清風(fēng)微送,這可人的香味兒和著皎潔的月光撲在臉上,灑在身上,蕩滌了一切煩囂,將塵世中的我飄送進(jìn)了仙境。望著月光,品著槐香,竟覺“夢中依稀身是客”。之后,院門口和豬窩外側(cè)的兩顆刺槐因了這樣那樣的原因先后被刨掉,唯有庭院西南角的這一棵,由于我極度阻攔,所以幾次動議之后依然留著。
在去年的舊居翻建過程中,有人以風(fēng)水之說勸我砍掉刺槐,也有人以礙事之說推薦我刨去這唯一的綠樹,而我,卻是八風(fēng)不動,堅持己見地留下這個給我溫馨的老友,因為它身上承載了我太多的記憶,有著太多的完美關(guān)聯(lián)。新居落成后,院子也用水泥澆筑,為這唯一的刺槐,我用紅磚在根部壘了一方天地,因了澆水除蟲等等地殷勤照看,今春及夏,刺槐長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茁壯,槐花也比往年放得更熙攘爛漫,并且少見得結(jié)了許多莢果,雖不似槐實能夠果腹,但看起來一串串的,很是喜人。
仲春時節(jié),看著刺槐有些孤單,我從朋友處移栽了兩棵麻核桃與之相伴,每次回故居小憩,兩棵小樹在刺槐的蔭中隨風(fēng)招搖,相處融洽得很。在槐花綻放的季節(jié),這兩棵幼樹也頗受了槐香槐芳的洗禮,彼時,它們是否陶醉過并且樂在其中?我,不得而知!
兩顆槐樹,一棵國槐,一棵刺槐,都在我的心中。
關(guān)于樹的文章(六):
一棵樹
兩戶人家的空處有一棵銀杏樹,枝繁葉茂,秋天來的時候,銀杏的果子成熟了,顆顆粒粒地掉在泥地里。
孩子們撿回一些,但都不敢吃。老人們說銀杏果子有“毒”,不能吃。
有一年,其中一戶人家的主人去了一趟城里,明白銀杏果能夠賣錢,他摘了一大袋背到城里,結(jié)果換來一大沓花花綠綠的票子。
銀杏果能夠換錢的消息不脛而走,另一戶人家主人上門要求兩家均分那些錢,他的要求當(dāng)然被拒絕了。
于是,他找出了土地證,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這棵銀杏樹在他劃定的界限內(nèi)。他再一次要求對方交出賣銀杏果的錢,并且告訴對方這棵銀杏樹是他家的。
對方當(dāng)然不認(rèn)輸,他從一位老人那里得知,這棵銀杏樹是他的爺爺當(dāng)年種下的,他也有證據(jù)證明這棵銀杏樹是他的。
兩家鬧起糾紛,反目成仇。鄉(xiāng)里也不能決定這棵樹是誰的,一個有土地證,但證件頒發(fā)時間已久,土地已調(diào)整多次了。一個有證人證言,前人栽樹,后人乘涼,自古使然。
于是,兩人都起訴到法院。法院也為難,這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于是推薦庭外調(diào)解。
但兩人都不同意,他們都認(rèn)為這棵銀杏樹是自己的,為什么要共有這棵樹。
案子便拖下來了,他們年年為了這棵銀杏樹吵架,甚至斗毆,大打出手。
這樣的故事延續(xù)了十年。十年后,一條公路穿村而過,兩戶人家拆遷,銀杏樹被砍倒。這場歷經(jīng)十年的糾紛最后在銀杏樹的轟然倒下后結(jié)束了。
為了一棵樹,他們竟然爭斗了十年,三千多個本來能夠快快樂樂的日日夜夜,難道不比一棵樹重要?為什么不去種一棵樹呢,十年后,樹苗完全能夠長成一棵大樹。
想來真的可怕,有時一個人為了得到某一種東西,往往會失去自己更重要的東西。
關(guān)于樹的文章(七):
故鄉(xiāng)的棗樹
在老家,棗樹是極常見的一種樹。無論你走到哪個角落,總能看到一棵或兩棵棗樹。也許是“物以稀為貴”的心理作用吧,對于遍地都是的棗樹,鄉(xiāng)人是很少放在心上的。
在我的記憶中,從沒見誰專門栽過它,常常是大人或孩子吃完棗子,棗核隨便朝個小土坑里一丟,胡亂蓋把土,不澆水,不施肥看那架勢,完全是一副“活就活,不活就不活”的漠然。盡管漠然,棗核還是發(fā)了芽,拱出地面。初始的芽,軟得直不起腰身,誰也不來瞧一眼,連麻雀都懶得光顧。風(fēng)來了,它的腦袋貼到了地上;風(fēng)過后,又挺起了腰身;雨來了,砸得它抖顫不止;雨止,三晃兩晃,又挺起了腰身。
一天天,一月月,就這樣,風(fēng)摧雨砸中,棗芽的腰身漸粗漸高。長葉了,圓圓的,尖尖的,老鼠耳朵似的。陽光在上面蹦過來跳過去,葉片斑斑斕斕,卻沒有人多看它一眼;開花了,香氣濃濃的,飄散在空中,老遠(yuǎn)就能聞到,仍沒有人為它的花香停下腳步。
葉舒葉展,花開花落,全是棗樹自個的事,一切似乎都與鄉(xiāng)人無關(guān)。
也難怪,棗樹長得太丑,那皴裂的樹皮,儼然龜?shù)闹缸Γ嚯y看有多難看。加上滿身尖刺,稍不留心會刺得你銳叫不止,無形中加深了鄉(xiāng)人的厭憎感。就連那花兒,也是米粒般大,淡淡的,黃黃的,塑料珠一樣,一點都不養(yǎng)眼。
第一次進(jìn)入鄉(xiāng)人視野,是因為鄉(xiāng)人晾曬衣服床單或被褥,尋一圈找不到晾曬處,正著急,一瞥,發(fā)現(xiàn)了棗樹,“咦,這兒啥時候長出兩棵棗樹!”嘟囔著,不顧樹身才雞蛋粗,拎把鐵錘,拿倆鐵釘,“乒,乒——”砸進(jìn)去。砸好,在兩樹間綁根尼龍繩,掛了衣服床單或被褥。掛完,車轉(zhuǎn)身,又把棗樹扔到了遺忘的角落。
最后有一年,金秋來臨時,棗樹掛果了。枝葉間,一枚枚棗子紅瑪瑙般閃閃爍爍,晃得人眼再無法游移,鄉(xiāng)人始三五成群聚攏來。
先是拿根長竿子,沒頭沒腦打,棗子“啪啪”落一地。鄉(xiāng)人嘻嘻哈哈,大呼小叫,搶。
高處的夠不著,上樹不行,怕刺扎了,便在長竿子梢端綁個鐵鉤子,然后搬來張桌子站上面。還夠不著,就再摞個凳子,勾住樹枝往下扯。一個人扯不動,三五個人呼喝著上來幫。人多力量大,枝到了人手里,卻“咔嚓”一聲齊根斷了。斷就斷吧,反正也沒啥心疼的,鄉(xiāng)人們照樣嘻嘻哈哈,大呼小叫,搶。
棗子一個不剩了,鄉(xiāng)人嘻嘻哈哈走了,留下一地的殘枝和落葉。沒有人回頭,棗樹重新成了孤零零的存在,默無聲息,靜靜躲于天地一隅,伴著風(fēng)雨,萌芽,長葉,開花,結(jié)果。
當(dāng)然,也有意外的時候。這意外,往往是某棵棗樹連掛幾年果,忽然某一年,掛得卻稀稀落落。顯然,棗樹出了問題,出了問題,鄉(xiāng)人不是尋醫(yī)問藥,而是揮刀不分青紅皂白砍,樹皮瓦片般紛紛剝落,直到樹干通體裸露才罷休。本想著這樣會要了它的命,然而,匪夷所思的是,棗樹非但沒死,反而生機(jī)與活力更加旺盛,第二年果竟掛得壓彎了枝條。
受人冷遇卻以累累碩果相報,刀斧加身卻爆發(fā)新的活力,棗樹,到底遵循著一種怎樣的生命哲學(xué)?
一向忘不掉故鄉(xiāng)的棗樹,大概是與它身上蘊蓄著的神秘難解的生命哲學(xué)有關(guān)吧。
我不止一次這樣想。
關(guān)于樹的文章(八):
父親的樹
記得的,1978年,是這個時代中印記最深的,如同冬后的春來乍到時,萬物恍恍惚惚蘇醒了,人世的天空也藍(lán)得唐突和猛烈,讓人以為天藍(lán)是摻雜了一些假——忽然的,農(nóng)民分地了。政府又都把地分還給了農(nóng)民,宛如把固若金湯的城墻砸碎替農(nóng)民制成了吃飯的碗,讓人不敢相信,讓人以為這是政策翻燒餅、做游戲中新一次的捉迷藏。農(nóng)民們一邊站在田頭燦爛地笑,另一邊有人把分到自家田地中的樹木都給砍掉了。
田是我的了,物隨地走,那樹自然也該是我家的私有財產(chǎn)。于是,大的和小的,泡桐或楊樹就都被砍了。先把樹伐掉,抬到家里去,如果有一天政策變了,又把田地收回到政府的賬冊和手里,至少家里還留有一棵、幾棵樹。就這樣,大家相互學(xué)習(xí),相互攀比,幾天間,田野里、山坡上那些稍大的可做檁梁的樹木就都不在了。
我家的地是分在村外路邊的一塊平壤間,和別家的田頭都有樹一樣,也筆直地立著一棵比碗粗的箭楊樹。在春天,箭楊樹葉“嘩嘩”響。當(dāng)別家田頭的樹都只有白茬樹樁時,那棵楊樹還孤零零地立著,像廣場上的旗桿一樣。為砍不砍那棵樹,一家人是有過爭論的。父親也是有過思忖的,他以前用手和目光幾次去丈量樹的粗細(xì)和高矮,明白把樹伐下來,是蓋房做檁的絕好材料,就是把它賣了去,也能夠賣上幾十近百元。
幾十近百元,是那個年代里很壯的一筆錢。
可最終,父親沒有砍那樹。
鄰居說:“不砍呀?”
父親在田頭笑著回人家:“讓它再長長。”
路人說:“不砍呀?”
父親說:“它還沒真正長成呢。”
就沒砍。就讓那原是路邊田頭長長一排中的一棵箭楊樹,孤傲挺拔地豎在路邊上、田野間,仿佛是豎在鄉(xiāng)村人心的一桿旗。小盆一樣粗,兩丈多高,有許多“楊眼”嫵媚明快地閃在樹身上,望著這世界,讀著世界的變幻和人心。然而在3年后,鄉(xiāng)村的土地政策果不其然變化了。各家與各家的土地需要調(diào)整和更換,并且政府還要重新收回,分給那些新出生的孩子。于是,我家的地就是別家的田地了,那棵已經(jīng)遠(yuǎn)比盆粗的箭楊樹也成了人家的樹。
成了人家的地,也成了人家的樹?稍诔闪巳思姨锏睾蟮牡谌欤赣H、母親和二姐從那田頭上過,忽然發(fā)現(xiàn)那遠(yuǎn)比盆粗的樹已經(jīng)不在了,路邊只有緊隨地面白著的樹樁。樹樁的白,如在云黑的天空下白著的一片雪。一家人立在那樹樁邊,仿佛忽然立在了懸崖旁,面面相覷。不知二姐和母親說了啥,懊悔、抱怨了父親一些什么話。父親沒接話,只看了一會兒那樹樁,就領(lǐng)著母親、二姐朝遠(yuǎn)處我家新分的田地去了。
到之后,父親離開人世后,我念念不忘他人生中的許多事,也總是常常想起那棵屬于父親的樹。再之后,父親入土為安了,他的墳頭因為幡枝生成,又長起了一棵樹。不是箭楊樹,而是一棵并不成材的彎柳樹。柳樹由芽到枝,由胳膊的粗細(xì)到了碗狀粗。山坡地,不似平壤的土肥與水足,那棵柳樹竟也能在歲月中堅韌地長,卓絕地與風(fēng)雨相處和廝守。天旱了,它把柳葉卷起來;天澇了,它把滿樹的枝葉蓬成傘。在酷夏,烈日如火時,那樹罩著父親的墳,也涼爽著我們一家人的心。
至今鄉(xiāng)村的人多還有迷信,以為幡枝發(fā)芽長成材,皆是很好很好的一樁事。那是因為人生在世有許多厚德,上天和大地才讓你的荒野墳前長起一棵樹,寂時伴你說話和私語,鬧時你可躲在樹下尋出一片寂靜。以此說來,那墳前的柳樹也正是父親生前做人的延續(xù)和回報,也正是上天和大地對人生因果的理解、寫照和詮釋。我為父親墳頭有那棵樹感到安慰和自足。每年上墳時,哥哥、姐姐也都會為那彎樹修整一下枝葉,讓它雖然彎,卻一樣能夠在山野荒寂中,把枝葉像旗一樣揚起來。雖然寂,卻更能寂出鄉(xiāng)村的因果道理來。就這樣,過了二十幾年后,那樹原先弓彎的腰身竟然也被天空和生長拉得直起來,竟然也有一丈多高,和二十多年前我家田頭的箭楊樹一樣粗,完全能夠成材使用了。
我家祖墳上有許多樹,而屬于父親的那一棵,卻是最大最粗的。這大概一是因為父親下世早,那樹生長的年頭多;二是因為鄉(xiāng)村倫理中的人品與德行,原是能夠為樹木帶給給養(yǎng)的。我相信這一點。我敬仰那屬于父親的樹。但是就在今年正月十五,我80歲的三叔去世后,我們悲慟地把他送往墳地時,忽然望見父親墳前的樹沒了,被人砍去了。樹樁呈著歲月的灰黑色,顯出無盡的沉默和蔑視。再看別的墳頭的樹,大的和小的也都一律不在了,被人伐光了。再看遠(yuǎn)處、更遠(yuǎn)處別家墳地的樹,原先都是一片林似的密和綠,此刻也都蕩然無存、光禿禿的了。
想到這天鄉(xiāng)村世界的繁華和煩擾;想到這天各村村頭都有晝夜不息的電鋸轟鳴聲,與公路邊上的幾家木材加工廠和木器制造廠的發(fā)達(dá);想到那每一天都往城市運輸?shù)拇筌囆≤嚿系娜习、五合板和膠合板;想到路邊一年四季都赫然豎著的超多收購各樣木材的禮貌華麗的廣告牌;想到我?guī)啄昵盎丶揖涂吹酱孱^路邊早已沒了樹木的空蕩潔凈,也就忽然明白了父親和他人墳頭被人砍樹的原委和因果,也就只有沉默再沉默,無言再無言。
只是默默念念地想,時代與人心從田頭伐起,最終就砍到了墳頭上。
只是想,父親最后在生前死后都沒了他的樹,和人心中最終沒了旗一樣。
只是想,父親墳前的老樹樁在春醒之后必須會發(fā)新芽的,但不知那芽幾時才可長成樹;成了樹又有幾年能夠安穩(wěn)無礙地豎在墳頭和田野上。
關(guān)于樹的文章(九):
三棵樹
很多年以前我喜歡在京滬鐵路的路基下游蕩,一列列火車準(zhǔn)時在我的視線里出現(xiàn),然后絕情地拋下我,向北方疾馳而去。午后一點鐘左右,從上海開往三棵樹的列車來了,我看著車窗下方的那塊白色的旅程標(biāo)志牌:上海——三棵樹,我看著車窗里那些陌生的處于高速運行中的乘客,心中充滿嫉妒和憂傷。然后去三棵樹的火車不見在鐵道的盡頭。我開始想像三棵樹的景色:是北方的一個小火車站,火車站前面有許多南方罕見的牲口,黑驢、白馬、棗紅色的大騾子,有一些圍著白羊肚毛巾、臉色黝黑的北方農(nóng)民蹲在地上,或坐在馬車上,還有就是樹了,三棵樹,是挺立在原野上的三棵樹。
三棵樹很高很挺拔。我想像過樹的綠色冠蓋和褐色樹干,卻沒有確定樹的名字,所以我不明白三棵樹是什么樹。
樹令我悵惘。我一生都在重復(fù)這種令人悵惘的生活方式:與樹擦肩而過。我沒有樹。西雙版納的孩子有熱帶雨林,大興安嶺的伐木者的后代有紅松和白樺,鄉(xiāng)村里的少年有烏桕和紫槐。我沒有樹。我從小到大在一條狹窄局促的街道上走來走去,從來沒有爬樹掏鳥蛋的經(jīng)歷。我沒有樹,這怪不了城市,城市是有樹的,梧桐或者楊柳一排排整齊地站在人行道兩側(cè),可我偏偏是在一條沒有人行道的小街上長大——也怪不了條沒有行道樹的小街,小街上許多人家有樹,一棵黃桷、兩棵桑樹靜靜地長在他的窗前院內(nèi),可我家偏偏沒有院子,只有一個巴掌大的天井,巴掌大的天井僅供觀天,不容一樹,所以我沒有樹。
我種過樹。我以前移栽了一棵苦楝的樹苗,是從附近的工廠里挖來的,我把它種在一只花盆里——不是我的錯誤,我明白樹與花草不同,花入土,樹人地,可我無法把樹苗栽到地上——是我家地面的錯誤。天井、居室、后門石埠,不是水泥就是石板,它們歡迎我的鞋子、我的箱子、我的椅子,卻拒絕理解一棵如此幼小的苦楝樹苗。我只能把小樹種在花盆里。我把它安置在臨河的石埠上。從春天到夏天,它沒有動窩,但卻長出了一片片新的葉子。我明白它有多少葉子。之后冬天來了,河邊風(fēng)大,它在風(fēng)中顫動,就像一個哭泣的孩子,我以為它在向我請求著陽光和溫暖,我把花盆移到了窗臺上,那是我家在冬天惟一的陽光燦爛的地方。就像一次誤殺親子的戲劇性安排,緊之后我和我的樹苗遭遇了一夜狂風(fēng)。狂風(fēng)大作的時候我在溫暖的室內(nèi),卻不會想到風(fēng)是如何污辱我和我的樹苗的——它把我的樹從窗臺上抱起來,砸在河邊石埠上,然后又把樹苗從花盆里拖出來,推向河水里,將一只破碎的花盆和一抔泥土留在岸上,留給我。
這是我對樹的記憶之一。一個冬天的早晨,我站在河邊向河水深處張望,依稀望見我的樹在水中掙扎,掙扎了一會兒,我的樹開始下沉,我依稀望見它在河底尋找泥土,搖曳著,顫動著,最后它安靜了。我悲傷地意識到我的樹到家了,我的樹沒有了。我的樹一向找不到土地,風(fēng)就冷酷地把我的樹帶到了水中,或許是我的樹與眾不同,它只能在河水中生長。
我沒有樹。沒有樹是我的隱痛和缺憾。像許多人一樣,成年以后我有過游歷名山大川的經(jīng)歷。我見到過西雙版納綠得發(fā)黑的原始森林,我望見過興安嶺上被白雪覆蓋的紅松和櫸樹,我在湘西的國家森林公園里見到了無數(shù)只聞其名未見其形的珍奇樹木。但那些樹生長在每個人的旅途上,那不是我的樹。
我的樹在哪里樹不肯告訴我,我只能等待歲月來告訴我。
1988年對于我是一個值得紀(jì)念的年份,那年秋天我得到了自己的居所,是一棟年久失修的樓房的閣樓部分,我拿著鑰匙去看房子的時候一眼就望見了樓前的兩棵樹,你猜是什么樹兩棵果樹,一棵是石榴,一棵是枇杷!秋天午后的陽光照耀著兩棵樹,照耀著我一生得到的最重要的禮物,伴隨我多年的不安和惆悵煙消云散,這個秋天的午后,——切都有了答案,我也有了樹,我一下子有了兩棵樹,奇妙的是,那是兩棵果樹!
果樹對人懷著悲憫之心。石榴樹的表達(dá)很熱烈,它的繁茂的樹葉和燦爛的花朵,以及它的重重疊疊的果實都在證明這份情懷;枇杷含蓄而深沉,它決不在意我的客人把它錯當(dāng)成一棵玉蘭樹,但它在初夏季節(jié)告訴你,它不開玉蘭花,只奉獻(xiàn)枇杷的果實。我理解了樹的恩惠。此刻我的窗前有了兩棵樹,一棵是石榴,一棵是枇杷。我感激那個種樹的素未謀面的前房東。有人告訴我兩棵樹的年齡,說是十五歲,我想起十五年前我的那棵種在花盆里的苦楝樹苗的遭遇,我相信這一切并非巧合,這是命運補償給我的兩棵樹,兩棵更大更完美的樹。我是個郁郁寡歡的人,我對世界的關(guān)注總是憂慮多于熱情,懷疑多于信任。我的父母以前告訴過我,我有多么幸運,我不相信,朋友也對我說過,我有多么幸運,我不相信,此刻兩棵樹告訴我,我最終是個幸運的人,我相信了
我是個幸運的人。兩棵樹彌合了我與整個世界的裂痕。尤其是那棵石榴,春夏之季的早晨,我打開窗子,石榴的樹葉和火紅的花朵撲面而來,柔韌修長的樹枝毫不掩飾.它登堂人室的欲望,如果我一向向它打開窗子,不消三天,我相信那棵石榴會在我的床邊、在我的書桌上駐扎下來,與我徹夜長談,熱情似火的石榴呀,它會對我說,我是你的樹,是你的樹!
樹把鳥也帶來了,鳥在我的窗臺上留下了灰白色的糞便。樹上的果子把過路的孩子引來了,孩子們爬到樹上摘果子,樹葉便沙沙地響起來,我及時地出此刻窗邊,喝令孩子們離開我的樹,孩子們吵吵嚷嚷地離開了,地上留下了幼小的沒有成熟的石榴。我望見石榴樹整理著它的枝條和葉子,若無其事。樹的表情提醒我那不是一次傷害,而是一次意外,樹的表情提醒我樹的奉獻(xiàn)是無邊無際的,我不僅僅是你的樹,也是過路的孩子們的樹!
整整七年,我在一座舊樓的閣樓上與樹同眠,我與兩棵樹的相互注視漸漸轉(zhuǎn)成單方面的凝視,是兩棵樹對我的凝視。我有了樹,便悄悄地忽略了樹。樹的胸懷永久是寬容和悲憫的,樹不做任何背叛的決定,在長達(dá)七年的凝視下兩棵樹摸清了我的所有底細(xì),包括我的保密,但樹不說,別人便不明白。樹只是凝視著我。七年的時光做一次補償是足夠的了。窗外的兩棵樹之后有點疲憊了,我沒有看出來,一場春雨輕易地把滿樹石榴花打落在地,我出門回家踩在石榴的花瓣上,對石榴的離情別意毫無察覺。我不明白,我的兩棵樹將結(jié)束它們的這次使命,七年過后,兩棵樹仍將離我而去。
城市建設(shè)的藍(lán)圖埋葬了許多人過去的居所,也埋葬了許多人的樹。1995年的夏天,推土機(jī)將一個名叫上乘庵的地方夷為平地,我的閣樓,我的石榴樹和我的枇杷樹不見在殘垣瓦礫之中,拆房的工人本來能夠保留我的兩棵樹,至少保留一些日子,但我不能如此要求他們,我明白兩棵樹最終務(wù)必不見,七年一夢,那棵石榴,那棵枇杷,它們原先并不是我的樹。
此刻我的窗前沒有樹。我仍然沒有樹。樹讓我迷惑,我的樹到底在哪里我有過一棵石榴,一棵枇杷,我一向覺得我就應(yīng)有三棵樹,就像多年以前我心目中最遙遠(yuǎn)的火車站的名字,是三棵樹,那還有一棵在哪里呢我問我自己,然后我聽見了回應(yīng),回應(yīng)來自童年舊居旁的河水,我聽見多年以前被狂風(fēng)帶走的苦楝樹苗向我揮手示意說,我在那里,我在水里!
我曾有過三棵樹,棗樹,柿子樹,桃樹;因為地方發(fā)展,改建工廠。樹不見了。
這天再次讀了這篇文章,發(fā)現(xiàn)了相似之處,那還有一棵在哪里呢?
會是以前模糊印象中的那顆橘子樹嗎?結(jié)了果子卻也不見了的樹嗎?它沒有向我招手示意,它在哪里?
關(guān)于樹的文章(十):
長成一棵樹
當(dāng)一棵樹栽進(jìn)泥土?xí)r,沒有人告訴它它的將來是要被制作成一個凳子,或者一張桌子,或者一扇門,或者被用來造房子……
沒有!
只要有一方泥土、一片陽光,樹們便能夠成長。那種成長是自然而從容的,我們絲毫看不出它們是怎樣長大的,但是它們又確確實實在成長著。那突然多出來的一片葉子,那突然多出來的一根枝條,無不說明它們在長大,它們長得自自然然、心平氣和,沒有誰會對一棵樹說:你長得太慢了,快點長呀!
經(jīng)歷了風(fēng),經(jīng)歷了雨,經(jīng)歷了嚴(yán)寒,經(jīng)歷了酷暑,樹還是樹。即使倒下了,也許樹的根部會再冒出一株新芽來–那新的芽,不久也是一棵樹。
樹也有樹的快樂。夜晚,樹們聆聽了星星和月亮的喃喃細(xì)語;白天,樹們分享了小鳥的點點喜悅。樹們會在風(fēng)中唱歌,會在風(fēng)里舞蹈,會在陽光里自由呼吸。
在不知不覺間,有一天我們會猛然發(fā)現(xiàn)那些樹長得又粗又壯、又高又大。顯然,樹成材了。這時我們往往會有一絲意外、有一絲驚喜:看,樹們竟然長成材了!
對于長成材的樹們,該去做衣櫥的,便去做衣櫥;該用來造房子的,便用來造房子。即使那些細(xì)小的枝條,也能夠去生火;即使那些葉子,也能夠當(dāng)作肥料。
沒有人把一棵只能做凳子的樹,拿去做鐵軌的枕木。
沒有人說哪一棵樹是沒用的。
沒有!沒有一棵樹是沒有用的,只有不會識別樹的價值和不會利用樹的價值的人。
我們的孩子,我們的每一個孩子,長成一棵樹多好!
可惜,我們的好多孩子,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就被賦予了清晰的目標(biāo):你將來要考重點高中,考重點大學(xué),成名成家……
一雙雙眼睛盯著孩子,渴望他們快快長大,就像某些把利潤當(dāng)成一切的果農(nóng),種下了果樹,就恨不能立刻開花結(jié)果,立刻賺大錢,于是他們用激素催生,期望早早開花,期望早早結(jié)果……
早熟的果子不甜,這誰都明白。
然而揠苗助長的事情總是不斷地發(fā)生著。
“你只能這么做,而不能那么做!”“你只能讀這些書,而不能讀那些書!……”在孩子的成長中有許許多多的“不能”“不許”“不準(zhǔn)”,它們像繩索捆住了孩子的手腳,使他們喪失了許多本該屬于他們的歡樂,使他們不再像一個個孩子。
讓孩子更像孩子,讓孩子像樹們那樣成長,多好!
關(guān)于樹的文章(十一):
老槐樹
老槐樹,是我們村子的標(biāo)志物,是東街的代名詞。方圓百里,只要一提起“老槐樹”,便明白是在東街。
在洛南縣東街姑姑庵附近生長著一棵古槐,植種何年,無人而知。據(jù)當(dāng)?shù)仉q罄险咧v,他小時候老槐就這樣,嶙峋剛勁,傲然挺立,縱然枯干了半邊軀干,也頗具凌云之勢。在當(dāng)?shù)厝说男哪恐,她不再是一株歷盡滄桑的老樹,而是一株神奇的古樹。
據(jù)說這棵樹已經(jīng)大約有300多歲了,她扎在地下的根,有的蜿蜒穿入大地深處,有的袒露在地面外邊;她遮天蔽地的枝冠伸向蒼穹,宛如巨龍盤旋,欲若飛翔。那些枝杈蒼勁有力,向四周伸展去,就像是一位滄桑的書法家,正在藍(lán)天揮毫潑灑一幅狂草。
樹高大約12米,直徑大約2米,樹長在路邊居民房邊,濃蔭蔽地。其實她已經(jīng)很老很老了,老得連樹心都成了空空的“樹腹”,樹皮已經(jīng)大部分脫落,樹面有一處全部炸開。歷經(jīng)三百余年的風(fēng)雨磨礪、雷電穿身,樹已是一副風(fēng)燭殘年的樣貌,真讓人擔(dān)心稍遇外力就會灰飛煙滅。但是每年到春天的時候,這棵樹又長出綠綠的葉子。枝葉茂盛,像巨大的綠火把,燃燒得熱烈而孤獨。聽老年人講,在饑荒的時代,全村人都靠老槐樹那香甜的槐花填飽肚子。
我每次見到這棵古槐,就如同見到了一位仙風(fēng)道骨的老人,常常產(chǎn)生想和她說話的強(qiáng)烈沖動。最后,我在一個風(fēng)和麗的日子,和古槐赴約,抑或說是完了自己的一個心愿。
那天,我從家里出來,走了幾分鐘便望見老槐樹,遠(yuǎn)遠(yuǎn)的忽聞一縷淡淡的香氣飄然而來。走近細(xì)看,只見滿樹晶瑩的槐花,像潔白的雪懸于枝頭。陽光披在老槐樹身上,她笑盈盈的,抖動著滿身枝葉。放眼望去,濃郁的綠是主調(diào),淡雅的白是插曲,綠白相襯相互渲染,綠得養(yǎng)眼,白得醒目。站在槐樹下,你會真切地感受到如沐浴春風(fēng)如臨仙境。
槐花開了,我還來不及關(guān)注,她就已經(jīng)在默默綻放了。枝頭的白與時光的逝去相映成趣。你瞧,她花冠若蝶,一身玉衣素裹,那淺淺的玉牙一簌簌懸掛于綠葉之間,即如串串珍珠,又似串串風(fēng)鈴。槐花美得讓人舒心,香得讓人陶醉!
老槐樹伸展著茂密的枝丫遮蔽起一片陰涼的天空,人們坐在老槐樹下乘涼,感受著夏天的涼爽。孩童戴著槐花編織的花環(huán),兜里裝著槐花,手里攥著一把槐花,嘴角蠕動著甜甜的香槐,讓人忘記時間的流逝。望著那滄?齻サ睦匣,聞著這淡遠(yuǎn)清雅的繁花,一切仿佛都隨風(fēng)而逝去。我忍不住用手去撫摸老槐樹,觸摸著她的皮裂,感受著她的滄桑,細(xì)數(shù)著她那溝壑般的傷疤。這也許是歲月的殘骸,也可能是彌留的記憶,但她成為我們整個村子的信仰,成為我們誰都不愿割舍的情感紐帶。不管走哪里,我們都是老槐樹養(yǎng)育的子孫。
萬事皆有緣,我與槐樹相識想必也是機(jī)緣。這些年來,我活得越來越尷尬和窘困。我無所適從、心靈荒蕪,真想逃遁這世俗的一切,尋找一片清凈之地。看著這棵古槐,也許她早早就等在那里拯救我吧!我的心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整個一下午,我和古樹不停地說,關(guān)于生與死,關(guān)于貧于富,關(guān)于快樂與痛苦。樹雖然沒有開口說話,但是每一個答案都是賜給我的寶貴財產(chǎn)。記得一位哲人說過:信念不死,你我都在天。那么樹的信念是什么呢?可能是天命不滅就自強(qiáng)不息吧!
關(guān)于樹的文章(十二):
春天樹
陽春三月,萬物生機(jī)盎然,滿眼盡是新綠。一日閑讀杜甫的《春日憶李白》一詩,讀到詩句“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云”,家鄉(xiāng)渭河平原上那一棵棵春天樹的美景一下子便浮此刻眼前……
柳樹
柳樹是最易成活的樹,也是春天里最早發(fā)芽的樹!在渭北平原,柳樹被廣泛栽植,個性是在灞橋兩岸,“筑堤五里,栽柳萬株,游人肩摩轂擊,為長安之壯觀”(《西安府志》)。每當(dāng)早春時節(jié),柳絮飄舞,宛若飛雪,就構(gòu)成了“灞橋飛雪”景觀,這但是著名的“關(guān)中八景”之一!
在文人的筆墨里,柳樹總是離別的象征,通?偸呛土b愁別恨聯(lián)接在一齊而呈現(xiàn)出黯然銷魂的情調(diào),唐詩中寫到柳樹幾乎都是送別的場景,古代詩詞曲借柳樹意象來抒寫離別之情的佳句可謂不勝枚舉。王維的“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guān)無故人”便是常被人們吟誦的其中一首。
然而,應(yīng)對初春的柳,你感受到的必須不會是別愁離緒惆悵萬千,春柳的柔條上暗藏著無數(shù)叫做“青眼”的葉蕾,它們剛嗅到春天的氣息,便噴出幾枚綠芽,不幾天,所有谷粒般的青眼都拆開了。萬千條青黑的柳條是主體,無數(shù)嫩黃的青眼點綴在上面,既有流線美,又有跳躍感。你再看柳條上的那些青眼,多像那些純情俏皮的少女在左顧右盼;一陣清風(fēng)吹過,萬千條柳枝在風(fēng)中飄蕩,更顯示出她的生動與活潑。
楊樹
楊樹也是渭北平原上最普通的樹種,不管是行車在寬闊的馬路,還是漫步在幽靜的鄉(xiāng)間小道,?煽吹絻膳愿叽笸Π蔚臈顦。
楊樹生長迅速,是最早能構(gòu)成遮陽作用的樹,它高大挺拔,樹冠有昂揚之勢,這就是楊樹得名為“楊”的原因。“楊”字與“揚”字讀音相同,“楊樹”就是“揚樹”。
初春時節(jié),一片片嫩葉從楊樹枝節(jié)的葉蕾里伸展開來,剛長出的小樹葉油光發(fā)亮,像在牛乳中洗過一般!樹葉一天天長大變厚,色彩也由嫩黃逐漸轉(zhuǎn)成深綠。春天的楊樹樹葉尚未長大茂盛,尚未完全蓋住樹枝。這個時候,樹枝和樹葉的顯示比例恰到好處,枝干襯托著樹葉,樹葉躍動著枝干,散而不亂又充滿生機(jī),也更能顯示出楊樹的張揚之勢!行走在春天的楊樹下,春陽灑在樹葉上透過枝葉間,金光點點,微風(fēng)吹過,樹葉嘩嘩作響,像銀鈴般的歌聲在耳旁飄過。
梧桐樹
暮春時節(jié),在渭北平原,一種美景還會令你深深陶醉和震撼:梧桐花開!梧桐樹是生長最快的一種樹木,高直的樹干,粗獷的枝椏,碩大的樹葉。
你看那一棵棵粗壯高大的梧桐樹,剛長出肥厚稚嫩的葉芽,枝椏上那一束束小金豆般的花蕾便開始一天天膨脹,最后綻放,用花來擁抱春天。那白里帶紫、紫中泛紅、形狀如喇叭的梧桐花一朵朵、一簇簇競相綻放在空中,綻放在春光里,整個天地成了花的世界、花的海洋。
春天是梧桐樹最絢爛最輝煌的時節(jié),滿樹滿枝的花兒,開得高、開得繁盛、開得生機(jī)勃勃,像一個雍容大氣的歌者,用飽滿的熱情歌唱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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