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不到的英雄——芳華讀書筆記與觀后感
《芳華》對我來說有點特別。
首先,我勇于承認,我是看完電影才去看的原著,因此第一印象便是立體的、聲光電的。于是,再去看小說時,腦海里便不時浮現(xiàn)出各種人物的造型和身姿,當(dāng)然這對閱讀體驗本身來說,固然少了些想象的趣味性,但也因此更加鮮活和豐滿了。
最有意思的是,看完電影的第三天,正好被安排去?诔霾睿抽空去了芳華小院的拍攝基地。站在籃球場上,看著澄綠的游泳池,以及粉刷著標(biāo)語、土黃色墻壁的宿舍樓,曬著的潔白襯衫在繩上飄動,有種現(xiàn)實與虛幻折疊的眩暈感,以及仿佛回到過去、身臨其境的恍惚情緒。
電影、文本和實地游覽的三重體驗疊加,無疑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回到小說上來吧,小說的英文名是YouTouchedMe,而并非電影大屏幕上的Youth.bsmz.net)并且人性的不可預(yù)期、不可靠,以及它的變幻無窮,不乏罪惡,葷腥肉欲,正是魅力所在。劉峰來到人間,就該本本分分做他的模范英雄標(biāo)兵,一旦他身上出現(xiàn)我們這種人格所具有的發(fā)臭的人性,我們反而恐懼了,找不到給他的位置了。因此,劉峰已經(jīng)成了一種別類。試想我們這群充滿淡淡的無恥和骯臟小欲念的女人怎么會去愛一個別類生命?而一個被我們假定成完美人格的別類突然像一個軍二流子一樣抱住你,你怪丁丁喊“救命”嗎?我們由于人性的局限,在心的黑暗潛流里,從來沒有相信劉峰是真實的。假如是真實的,像表面表現(xiàn)的那樣,那他就不是人。哪個女人會愛“不是人”的人呢?
在那個年代,雷鋒也曾發(fā)生過被誤傳談戀愛的事情。喬安山敘述道,“指導(dǎo)員得知后特別緊張:先進典型出這種事還了得?趕緊讓通訊員去叫雷鋒!瓫]想到這次與以往不同,雷鋒回來臉上掛著不高興的表情!嚅L就跟我如實道來,后來也記在了日記中,表示絕無此事,現(xiàn)在只想把工作做好。”
這還了得?絕無此事。雷又鋒,你呢?
當(dāng)英雄有了人性的弱點,便自此走下了英雄的神壇。劉峰被組織批斗,被黨內(nèi)嚴重警告,被下放去伐木,然后上前線,失去了觸摸過林丁丁的那條手臂。哦,對,本來不只是手臂,劉峰是想犧牲掉生命,用生命來換取林丁丁在獨唱時對他的祭奠,他想重新當(dāng)上英雄,但并沒有成功。在他后半段的生命里,他還有過許多終未能如愿的嘗試(那段救風(fēng)塵如果能成,也可被稱為傳奇了),但最終以平凡而告終。
這是《芳華》里的第一條主線,用男主的故事串聯(lián)起來,也是我們能記住的最重要的一次觸碰,成為他生命的轉(zhuǎn)折點,讓他從英雄到不是英雄。
那第二條主線,自然就是女主何小曼了(電影里改了個名,叫做何小萍)。也許我們想不到,這是另一個英雄的故事,而且恰好相反的是,這個故事的主題是——從不是英雄到英雄。
家庭關(guān)愛的缺失、集體對她的排擠和嘲笑,她亂糟糟的頭發(fā)、她愛出汗,她還在襯衫里縫上搓澡海綿以向往豐滿美好的胸部,故事的前半段沒人想到她會是主角,她應(yīng)該是等待英雄來拯救的弱者,不是灰姑娘和睡美人,還得是偷刨公社紅薯的落后老大娘那種。
在這條主線里,我們突然想到,整個故事中還有另外一次重要的觸碰,這次觸碰并非明線,而是默默地改變了女主的一生,那便是排練事件。
小曼因為愛出汗,男兵都不愿意跟她排練,是劉峰主動走出來,托舉著她的腰,讓她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唯一善意。但這個除了母親以外唯一愿意觸碰她的人,最終卻離開了,拋開了一切榮譽的枷鎖(劉峰把那些印了好字的獎狀請小曼處理)。而劉峰的離開,讓小曼開始“對自己的身世和周遭世界生出一種厭倦,漸漸地,厭倦化為悲哀”,所以拒絕了獨舞的機會——獨舞的自豪感也許不亞于成為一個英雄——從而也被迫離開,去到了野戰(zhàn)醫(yī)院。
然而命運有時真會捉弄人,劉峰想當(dāng)英雄而不得,小曼卻因為救了一個傷兵,被樹立為典型,她成了英雄,報告會、少先隊員獻花、各種榮譽接踵而來,她每天惶恐,不再是自己,英模事跡里寫的真是她嗎?她產(chǎn)生了極度的懷疑,終于在《再見吧媽媽》的歌聲里爆發(fā),她高喊“停!別唱了”,誠懇著低語“我不是戰(zhàn)斗英雄,我離英雄差得太遠了”,她蓬著黑色蒲公英一樣的頭發(fā)、把發(fā)言稿撕成雪片,全身裝扮上徽章、光榮花和彩帶,然后她找到了內(nèi)心的平靜,露出了“無憂無慮的,親和善意的天使微笑”。
被閹割的、被塑造出來的英雄事跡,反而讓英雄本身產(chǎn)生了深刻的自我懷疑,小曼突然獲得了“超我”的完美人格,因此她摻兌著本能的自我,叫囂著、反抗著,以極端的方式達成了沖突的目的,官方稱之——小曼得了精神分裂。
嚴歌苓用佛洛依德來解釋了劉峰的故事,那我們現(xiàn)在再試著用尼采的理論來詮釋一下小曼吧。
在《悲劇的誕生》中,尼采提出“酒神精神”和“日神精神”二元對立的美學(xué)思想。日神與酒神,是古希臘神話中的兩種形象,分別代表著理性精神和情感力量。日神精神追求理性和秩序,仿佛一個和諧完美的世界,酒神精神卻是一種“把生命的全部豐富的對立物都包容在自身之中”的“解放了的精神”,更接近真實本質(zhì),也更具有力量。
小曼的戰(zhàn)地天使報告會,我們可以理解為是一個在日神精神下塑造和編寫的故事,完美無缺,值得歌頌和反復(fù)宣講。然而酒神精神卻主導(dǎo)著小曼的內(nèi)心,或是嚴歌苓的內(nèi)心——為什么嚴歌苓反復(fù)的寫小曼不衛(wèi)生的個人習(xí)慣、藏起來的饅頭、偷來的紅毛衣、渴求母愛和觸碰——這也正是當(dāng)下眾多創(chuàng)作者追求的,去塑造更為豐富、完整的人性,雖有缺陷,但更像你我身邊的人。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相互對立又相互制約,而當(dāng)強行將酒神精神驅(qū)逐出去之后,小曼便發(fā)覺自己與充滿秩序感的日神精神無法匹配,“她不能變成任何人,她還要做她自己,哪怕受人歧視,招人嫌惡,還是要做她自己”,神的戰(zhàn)役,輸?shù)氖切÷?/p>
這兩個關(guān)于英雄的故事,讓我們扼腕嘆息。也許讀到這里,我們又突然能理解馮導(dǎo)了,為什么電影遲遲過不了審,為什么把小說《芳華》拍成了70年代的《小時代》?
這樣,我們不談英雄,還是來談愛情吧,永恒的主題,不會存在禁忌。
由于兩人過于坎坷的命運,我們忽視了他們倆在兩次觸碰中,分別產(chǎn)生的愛情。劉峰對林丁丁,至始至終不曾因為觸碰事件而有所改變,當(dāng)穗子掏出林丁丁變胖變禿的照片時,劉峰沒有取出老花鏡,只是微笑。也許在他心中,仍希望丁丁是那個嬌嗲的上海姑娘,在戰(zhàn)場上,在和平年代,他都守著初心,像那句詩所說的:
我還是很喜歡你,
像風(fēng)走了八千里,
不問歸期。
而小曼對于劉峰,更是感恩他的挺身而出。
太飽和的感情把小曼心里長久的沉默釀成詩,一定是凄美的,暗示她幾十年對他難以啟齒的表白:一九七七年那個初秋,他被我們逐出了紅樓,在他臨行前整理行李的那個夜晚,她愛上了他。也許還要早些,她以心相許是在那個惡暑的午后,在排練廳使人走形的鏡子前,在一群男子說一個年輕女子餿、臭的當(dāng)口,在他們不肯哪怕觸摸一下她的關(guān)頭,他以他的善良背叛了他們,背叛了集體,給了她那一記觸摸,堅實地把一只滿是熱汗的手掌搭在她身上。
兩顆心,兩段情,能互相依偎和理解,但彼此無關(guān)。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
小曼第一次見到劉峰,他騎著自行車從冬青甬道那頭過來,一直騎到紅樓下面。那是一九七三年的四月七號,成都有霧——她記得。
這是《芳華》的結(jié)尾,回憶里帶著一絲蒼涼,有輕柔的水汽,卻不是霾,我很喜歡。作者:夜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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