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件蠢事追著另一件蠢事兒來

而愛情則是兩個蠢東西追來追去

王爾德

蘇河上班第一天就聽說了喬嘉的事跡，卻在第七天快打烊的時候才真正見到她

喬嘉穿一襲改良式真絲旗袍，裙長只到大腿中部，祖母綠底色繡繁復(fù)纏枝紋，圓領(lǐng)盤扣裹著半截脖頸；沒有挽起發(fā)髻，卻戴了根綠色的絲質(zhì)寬發(fā)箍，讓齊腰長發(fā)松松散散披著

小酒館影影綽綽的幽暗燈光下，禁欲味和情欲味都那么濃，像活生生的蘇麗珍從花樣年華里走出來

可惜，她沒有蘇麗珍的優(yōu)雅

那天，她是一個人來，喝得有點多，腳步明顯有點飄，經(jīng)過吧臺時，高跟鞋的嗒嗒聲戛然而止，她身體斜斜一歪，就軟綿綿的摔下去了；還好她記得用手掌撐一撐，讓小蠻腰和地面之間隔開一道小小的拱彎

當(dāng)時，蘇河在吧臺里專心的洗酒具，喬嘉的動靜驚擾了他，他正思索著該不該出去扶一把，經(jīng)理已火急火燎地搶先奔過去

他看見經(jīng)理的咸豬手很明顯地掠過了喬嘉挺翹的胸部，喬嘉也感覺到了，一臉慍色的推開他，徑直朝門口走去

那風(fēng)情萬種的背影消失后，經(jīng)理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蘇河知道，經(jīng)理其實很看不起她

他聽見經(jīng)理私底下跟主管扯淡，說喬嘉是個勢利又淫蕩的女人，一邊給老男人當(dāng)二奶，一邊養(yǎng)小狼狗

蘇河也不太看得起這樣的女人，可他總?cè)滩蛔⊥悼磫碳?/p>

他覺得這個女人很特別，像深海里的一尾魚，習(xí)慣在漆黑的海底游弋，卻有種隨時可以自燃的力量，

她的打扮時而清純，時而魅惑，這讓她看上去死板又鮮活，守舊又前衛(wèi)，狡黠又愚蠢，溫柔又殘忍，膽怯又勇敢，堅強又脆弱

她毫不避諱地帶著兩個男人出入酒吧，當(dāng)然，時間是錯開的

金主是個戴金鏈子的壯碩中年人，一臉生人勿近的兇相；小狼狗走文藝路線，留著長發(fā)，神情落拓而憂郁

她在金主面前狡黠魅惑，大口喝酒，放肆調(diào)笑；和小狼狗在一起則變成清純溫柔的嬌羞少女

蘇河看得出來，小狼狗根本沒有金主對她好

這個民謠主題的酒吧雖然有名，但大概不符合金主的喜好，他只是象征性的呆一會兒；喬嘉就會在短短的時間內(nèi)使盡全身解數(shù)哄他開心，然后坐到他大腿上，搶過他的手機給自己轉(zhuǎn)賬，他也不惱

小狼狗倒是很喜歡在這里消磨時間，喬嘉和他見面時，手里永遠會拎著男款衣服鞋襪的購物袋；小狼狗總是高傲地接過來扔在一邊，然后慢慢啜飲著一杯加冰芝華士聽音樂，目不斜視的望著臺上，不肯施舍給她一個笑臉

可喬嘉一點也不介意，她太喜歡小狼狗了，怯生生地靠在他肩頭，眼睛就亮得像驕陽下的山間小溪

她偶爾會獨自過來喝酒，不醉不歸

漸漸地，蘇河和她也熟悉起來，知道她獨自出現(xiàn)時，一定是和小狼狗鬧了不愉快

她會到吧臺找他聊天，絮絮叨叨地跟他說話，更多時候像是自言自語

一會兒哀傷失落的問：你說我是不是犯賤？唉聽說你還沒談過戀愛，等你真的愛上一個人，你就知道了，愛情就特么的很奇怪，就特么讓人心甘情愿的犯賤

一會兒又咬牙切齒：王八蛋給我錢,我就陪他玩嘛！沒所謂的，反正他得不到我的心！錢才是好東西��！你相信嗎？這世上幾乎沒什么事是錢不能解決的！

他通常點頭微笑，不說話也不看她，只看著手里的酒

于是，她仰著頭托著腮，醉眼迷朦地沖他笑，鼻尖快湊到他下巴上

他便一絲不茍地調(diào)酒，步驟像女人化妝那樣仔細周詳，也許是他的沉默和木訥，讓她感覺安全

其實，他是緊張，緊張得大腦空白

他不說話，是不喜歡歇斯底里的她；不看她，是覺得她歇斯底里時也那么迷人

她再一次為小狼狗落淚時，他專門為她調(diào)了一杯酒，Tequila Sunrise的改良版

50毫升龍舌蘭酒80毫升橙汁10毫升檸檬汁20毫升石榴汁，20毫升藍莓汁

少了酒精的烈，多了水果的甜，他取名為驕陽國度

他隱隱希望，她能少一些黑夜的游蕩，多擁抱一下白天的陽光

她端起酒杯，笑得皎若琉璃，忽而又認真的問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的臉，紅過了杯驕陽的顏色

那晚，在她的白色寶馬車上，她用身體為那杯專屬的酒買了單

他像困獸般慌亂，虛弱無力的掙扎，可當(dāng)她又甜又香的嘴唇印上來時，他就自發(fā)遵循了一個二十五歲男人的本能

她的腰好細，單手一攏就能握緊；她的胸像棉花糖一樣軟，軟得像傳說中媽媽的懷抱

他是福利院里長大的棄嬰，他沒有享受過媽媽的愛撫

喬嘉是他第一個女人，帶他翻開人生新的篇章

那一刻，他的欲望簡單又極致，就想和她緊緊相融，在她的身體上環(huán)游一生

戴金鏈子的金主是帶著一幫人在酒吧里把喬嘉和小狼狗逮走的

他悄悄跟著那幫兇神惡煞的大漢來到后巷，看見小狼狗已經(jīng)癱軟在地上，被兩個人抬進了一輛面包車

喬嘉在一旁瑟瑟發(fā)抖，但接下來，她的遭遇更慘

她像個輕飄飄的破布娃娃般被抓過來，金主讓人堵住她的嘴巴，然后親自捉住她的腦袋，滿懷戾氣的往墻上撞

他躲在暗處拐角，看著她臉上鮮血蜿蜒，心臟一下下地緊縮，就像那條鮮紅色的蟲子已經(jīng)爬進心底噬咬

她暈厥在地，金主還不放過她，騎跨在她身上，一手揪起她的頭發(fā)，一手不住地扇耳光：婊子，老子供你吃供你喝，養(yǎng)你那么多年，你竟敢背著老子偷人！

她一口帶血的唾沫噴在他臉上：王八蛋，老娘那時候才16歲，你犯的是QJ罪，你特么毀了老娘一輩子！

等待她的又是一場狂風(fēng)暴雨的拳頭，揍完之后,他吩咐兩個手下壓住她的手，然后撕爛她的裙子，掰開她的雙腿使勁沖了進去

她沒有絲毫反抗，像一只蝴蝶被折斷了翅膀，又被踩死在泥土上

他很想像個英雄一樣沖過去，手持利劍，擊退那些猙獰的惡魔

可現(xiàn)實與童話無關(guān)

他知道自己，改不了結(jié)局，救不了紅顏

他捂著胸口轉(zhuǎn)身離去，躲回宿舍里蒙頭哭泣，他從未哭得如此傷心，這是他有生以來感覺最糟糕的一天，

喬嘉從他的生活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微信和電話都拉黑了他，沒人知道她住哪里，即使能打聽到，他也無法再面對她

斷斷續(xù)續(xù)從經(jīng)理和主管的扯淡里聽到她零星的消息

她養(yǎng)好傷之后去找小狼狗，小狼狗一腳把她踢下樓梯，任憑她在大雨里等了整整一夜，硬是沒有開門

她以前從金主那哄來的錢大都給了小狼狗，再無法錦衣玉食，先是去學(xué)美容美發(fā)，后來又去一家低端桑拿上班

可是，她破了相，生意很差

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去那家桑拿點了她服務(wù)，可她一看見他，轉(zhuǎn)身就走

他不敢去追，她右臉一道紅色的凸起的傷疤，從眼角到耳根，讓他被枝繁葉茂的愧疚拌住了腳

再見到她，是一年后在公眾號的報道里

她從市中心最高的樓頂跳了下去，成了本市突發(fā)熱點

經(jīng)理說，那天是小狼狗和另一個女人的婚期

她留下了遺書，小狼狗在婚禮現(xiàn)場被警察帶走問話

那天晚上，他夢見支離破碎的她，渾身是血地朝他飄來，璨然一笑，就換上初相見那一夜的祖母綠纏枝紋旗袍，美得熠熠生輝

她說：我原諒你了

是的，她從被逮出去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她和小狼狗的事，是他偷偷跟金主通風(fēng)報信

酒吧里從經(jīng)理到主管都不會去沾染這種風(fēng)流是非，也一早收過她的封口費

唯有他，這個技術(shù)精湛又單純無害的調(diào)酒師，她有一種天然的信任，所以沒有赤裸裸的用錢去收買

一響貪歡，對她來說只是情緒低谷時的發(fā)泄，卻成了他解不開的結(jié)

她知道，他愛上了她；可是，她無論如何也愛不上他

而他，陷入了對她病態(tài)的迷戀

他很快發(fā)現(xiàn)，自己渴望的不是她的肉體，不是與她尋歡做樂，他覺得，只有自己能貼近她的靈魂，看透她放縱下的清澈

他想獨占她，然后牽起她的手，提醒她：你看，驕陽的國度多美啊，停下來，讓我拯救你吧！

他天真的以為，金主那么寵愛她，即使知道了她的背叛，也不會對她太過份的，畢竟金主身邊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女人；而小狼狗顯然是為了她的錢，她失去了金主，小狼狗自然沒耐心耗下去

只要金主和小狼狗都離開她，他相信，她就只屬于他一個人了

他真的很單純，他不知道，他看見的只是故事中人愿意展覽出來的故事梗概，而故事背后永遠有不為人知的隱疾暗傷

所有愛情都是卑微的，在不顧一切沉淪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心甘情愿的投降

就像喬嘉對小狼狗，就像他對喬嘉，原本就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

所以，此時此刻的他，不能原諒自己

他藏起一把匕首，義無反顧的走出門去

心里想著喬嘉，又想起一句話：你是無意穿堂風(fēng)，偏偏孤倨引山洪

這洶涌的山洪，讓他在劫難逃，也讓他臉上帶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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