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4日,富平縣剛剛拆除了疫情期間設(shè)置的路障,我駕車回到了自己的家鄉(xiāng)。那個季節(jié)咋寒還暖,樹葉沒有出芽,麥苗逐漸返青,到處渴望著春天快點到來的氣息。在農(nóng)村,我生活了整整90多天,經(jīng)歷了春夏兩季,這是四十多年少有的一次長住。期間接觸了好多的人和事,特別是上了年紀(jì)的80多歲的老人,每每談起我的奶奶,他們的眼睛就會突然發(fā)出一絲亮光,崇敬之情寫在了臉上。奶奶離開這個世界已經(jīng)44年了,村上仍然還有奶奶的傳說。我有理由寫寫奶奶,回憶她的點點滴滴。
奶奶出生在白廟鄉(xiāng)的趙家堡,我們當(dāng)?shù)厝税涯且粠Ы凶鑫鳒侠铩J莻大戶人家的女兒。
奶奶一生養(yǎng)育了5個兒子,其中最小的兒子中途夭折。有23個孫子孫女(孫女10人),32個重孫重孫女,奶奶真真切切體驗了一回中國人眼中的“四世同堂”,享受了兒孫滿堂的愉悅和歡樂。
奶奶的一次善舉,給幾十口人的家庭,在“文化大革命”時期籠罩上了層層陰影。我不知道其他父輩和孫輩們怎么看,怎么想,時至今日我都不愿談及,但又不得不提,這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
1947年左右,在一個深秋的季節(jié),我們村上來了一個討飯的少年,年齡大約十三四歲,操著河南口音;身上穿的衣服破破爛爛,餓得皮包骨頭,站在秋風(fēng)中凍得瑟瑟發(fā)抖。奶奶看到小孩只身一人,長得又廋又小,就有心把他收留家中,幫家里打打下手干點力所能及的活。救人一條性命,勝造七級浮屠,積德行善,這是奶奶一直堅持的做人原則。這個少年名叫李金柱,聰明機(jī)靈,懂得感恩圖報,干活從不偷懶,討人喜歡,三年時間完全融入到了我們這個大家庭。我們家里人也沒有把金柱當(dāng)外人看,吃住都在一起。眼看金柱長到了十七八歲,奶奶打算給金柱成個家,好將來有一個落腳的地方。
解放軍的槍炮聲,迎來了東方的黎明,誕生了新中國。金柱河南老家來了人,不知道什么緣由,他們謝絕了奶奶的好意,執(zhí)意去了銅川市的陳爐鎮(zhèn),當(dāng)了上門女婿。
世上的事情沒有如果,但我仍然要一個假設(shè)。如果金柱當(dāng)時聽了奶奶的話能夠留了下來成個家,這個在土改時期都沒有算作長工的孩子,就不會在“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時期把他算作我家的一名長工,更不會有“漏劃富農(nóng)成分”一說,大伯和二伯就不會“戴帽子”被管制,就會避免數(shù)不清的大會小會批斗;奶奶的好多孫子就是另外一種人生,另外一種命運了。
對于奶奶收留李金柱一事,以及以后給父輩、孫輩們帶來的厄運,遭受的打擊,多年來我一直保留看法,心里邁不過這道坎。覺得奶奶老人家的仁慈仁義,讓子子孫孫受了好多的委屈,耽誤了多少前程?彈指一揮間,我們也到了“耳順”的一把年紀(jì),回過頭來重新審視逝去的歲月,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該翻篇的也要翻篇。讓陽光透進(jìn)心靈,輕輕松松走好下一程。心中的豁然開朗,懂得了什么事情都有因果關(guān)系,正因為奶奶昨天的善心善舉,才會有了今天后輩們的興旺發(fā)達(dá),人才輩出。
解放前,父輩有5個強(qiáng)壯勞動力,日子過的相對富裕殷實。鄰居住著一戶窮苦人家,生活拮據(jù),多日揭不開鍋,奶奶看在眼里,同情在心里。一天家里無人,奶奶從樓上悄悄地端下一盆糧食,準(zhǔn)備送于鄰居,就在這當(dāng)兒被兒媳撞見了。為了掩飾當(dāng)婆婆的尷尬與難堪,奶奶就沖著兒媳哈哈大笑,然后使喚兒媳把糧食送到了鄰居家。今天的孫輩們談起奶奶“偷糧食”一事,仍然迷惑不解,一個小腳女人,用什么辦法把一盆糧食從樓梯上挪下來,這給孫輩們留下一個解不開的迷。這個迷今天是奶奶的故事,明天就是奶奶的傳說。
我的家住在村子的城門口,墻角下面就是舊社會的官道。1949年以前,我們村子開設(shè)了五六個煤場,是南來北往的煤炭集散地。一年四季,不分晝夜,人來人往,熙熙攘攘,鈴鐺聲響個不停。在杜家至底店這條公路沒有開通前,留古、張橋、閻良、富平的生活用煤,一部分要從我們村運出,來村子做生意的人也不少。美原鎮(zhèn)的賀氏就受到我家的關(guān)照,多年來相互走動,情誼延續(xù)了幾十年。
奶奶是屋內(nèi)的大總管,村上的窮苦人家,好多都受過奶奶多多少少的接濟(jì)。一位退休老工人,年齡80多歲了,他告訴我,有一次路過城門口,坐在門口上馬石上的奶奶問他吃過飯了沒有?聽說沒有吃飯,奶奶就讓家里人給他加了油潑辣子饃,一個饃饃不夠吃,再來第二個。我家開有季節(jié)性的油坊,閑時加工油料,家里應(yīng)該不缺少食用油。老人說起奶奶的故事來,也一臉的動容,終生難忘。
我家在六十年代以前,幾十口人都在一塊過日子,一口鍋里攪勺把。奶奶的大孫子和大孫女,其母親去世早,奶奶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和照顧,生怕孫子孫女受到委屈,視若己出。其他的十幾個孫子孫女,有的年齡相差六七歲,有的相差兩三歲,有的相差無幾,有的同齡只是月份不同。奶奶要照看這么多的不同年齡段的一群小朋友,其勞累和辛苦可想而知。奶奶平時對別人很大方,可要求孫輩們不得糟蹋糧食,掉到地上的饃渣,也要撿起來吹凈再吃;吃過的飯碗,不得留有米粒;吃饃饃不能拿手掰著吃,那樣容易掉饃渣。省吃儉用,勤儉持家是奶奶留給子孫們的又一美德。
奶奶一生沒有女兒,看望奶奶的孫女、娘家的侄女經(jīng)常來來往往,奶奶不缺少“小棉襖”的細(xì)心關(guān)照;提鍋分開居住后,老屋留有大伯和二伯,每到晚上,兩個伯伯都要去奶奶房子一趟,說說話,聊聊天,怕奶奶寂寞。事實上奶奶不寂寞,老屋還有十幾口人居住,一個哥哥小時候就一直陪睡在奶奶的身旁十幾年,說不定奶奶想圖個清靜,見孫子一個個在眼前晃來晃去,打打鬧鬧,還嫌潑煩呢。
我的爺爺在國共合作時期,當(dāng)過西村保的保長,為抗戰(zhàn)的勝利,組織民眾捐款捐物,曾經(jīng)為國家出過力。“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初期,在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fēng)俗、舊習(xí)慣”的“四舊”潮流下,國家的好多文物古跡遭到紅衛(wèi)兵的破壞,已經(jīng)去世10年爺爺?shù)膲災(zāi)乖獾郊t衛(wèi)兵的挖掘,天下哪有連死人都不放過的道理,實在令兒孫們憤怒的發(fā)指。即使這樣,村上沒有一個人會對奶奶指手劃腳,或者謾罵無禮;1968年,我家又被補定為"漏劃富農(nóng)成分",給兩個伯伯戴上了“帽子”,也沒有誰敢對奶奶大聲呵斥、侮辱欺負(fù)。每當(dāng)奶奶生日,村上人為了避人耳目,怕落下劃不清階級界限的口實,就借著夜幕的掩護(hù),悄悄送來幾個雞蛋或者一盒高點,祝“奶奶生日快樂,壽比南山”。
1976年的元月8日,奶奶安詳?shù)娜ナ懒,走完了?4年的風(fēng)雨人生。
這時候“文化大革命”已經(jīng)接近尾聲,但彌漫在國家上空的政治高壓仍沒有解除,讓人心存余悸。奶奶顧事沒有吹奏的嗩吶,默默的送葬隊伍長達(dá)近一公里;高山 阻隔不了親情,送奶奶一程的親戚就達(dá)120多家。村子西北里的公墳哭聲振天,蒼天為之落淚;這是壓抑久違的一腔熱血的宣泄,這是發(fā)自心底憤怒的內(nèi)心吶喊!
奶奶下葬時,天空飄起了雪花,春天還會遠(yuǎn)嗎?
一位退休干部說,在我們周圍稱得上德高望重者,惟有城門口的老太太——那是我的奶奶,一位可親可敬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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