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你問我什么是江湖?
一言不合,拔刀相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總之世上沒有什么事情是不能用拔刀來解決的,砍就完事了。
這是老一輩人懷念的江湖,他們總是問我們出來闖蕩的年輕人:你有沒有砍過人?有沒有看過死人?
沒有,真沒有。
所以老一輩的江湖人無法理解現(xiàn)在的江湖,他們很鄙視我們的畏畏縮縮,瞻前顧后,不能快意恩仇,還叫什么江湖?
可是你砍我我砍你又怎么樣?出來混不用還的啊?起碼也要賠人家湯藥費啊前輩!
這些老輩當(dāng)年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暗器扔出去都不帶回收的,憑的是什么?還不是當(dāng)初江山不穩(wěn),執(zhí)法不力,這才能讓他們沒錢了就劫富濟(jì)貧,然后群眾拿小頭,他們拿大頭,發(fā)財出名兩不誤。
如今呢?國富民強(qiáng),堅甲厲兵,所謂的江湖再大,也不過是江山一隅!
就算你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當(dāng)年銀槍小霸王午門伏法之時,還不是照樣仰天悲嘆:個人的能力再強(qiáng),也要考慮歷史的進(jìn)程啊兄貴!
所以,老一輩撈夠了退休金,金盆洗手后哪還知道現(xiàn)在江湖搵食有多艱難?
每年九門八派五宗出師闖蕩的弟子如過江之鯽,互相勾連,排斥它派,自成圈子“九八五”。除此之外,神州武林二十一座百年幫派,又抱團(tuán)取暖,號稱“二一一”。這些所謂名門正派的弟子,幾乎占據(jù)了江湖所有光鮮營生。連他媽六扇門、錦衣衛(wèi)這種內(nèi)招江湖子弟的官府組織,入試資格最低也得是“九八五”“二一一”出師。
而像我們這種背負(fù)貸款,出身武館,專修一門技藝的“貸專生”,出路基本上就是跑腿、鏢師、護(hù)衛(wèi)這些賣命活,或者托關(guān)系當(dāng)個地方衙役,如此生活三十年,直到捕快待遇榮休。
已經(jīng)很美滋滋了。
出門報師承,遇人問背景,嘴上講道義,心里談生意,這就是現(xiàn)在的江湖。
我叫陳如初,青城人士,七歲師從“奔雷手”文泰來,至今已有十載。我?guī)煾肝奶﹣恚巳爻钱?dāng)?shù)厝^館主,頗有聲名。本來按照我的功力,大可以留在拳館做一名護(hù)衛(wèi),每月領(lǐng)二兩薪水。這么形容吧,如果我要在蓉城新區(qū)買一套屋子,三年。按我能活八十歲算,我肯定買了房子還能住三年。
但我所有的人生計劃都被人一腳踢碎了。
那一天,蓉城暑熱難耐,我和幾名師兄從街頭深井里撈起一個大西瓜,一刀下去,咔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
我們蹲在街邊屋檐下啃得汁水滴答,渾身爽快,卻聽見噠噠的馬蹄聲響起,抬眼一瞧,一對武林男女各牽一匹駿馬遠(yuǎn)遠(yuǎn)走來。
男子墨色勁裝,背負(fù)黑刀,女子白色衣裙,手提窄劍。兩人外形俊美,氣場凜然,一看就是名門正派出身,我不禁心向往之。
當(dāng)他們路過身旁時,我兩眼放光,問:“請問,你們是‘九八五’還是‘二一一’?”
兩人停步,轉(zhuǎn)頭向我,我連忙抹嘴,憨憨一笑。
白裙女子冷冷地說:“這不關(guān)你的事。”
我自討沒趣,閉嘴不言。
但我大師兄特別不服氣,伸著脖子嚷嚷:“別人滿懷期待,問你們是‘九八五嗎?’你不說就不說,為啥態(tài)度要那么目中無人呢?你有什么可豪橫的?!”
男子默默將兩匹馬牽到路旁守候,白裙女子靜立街中,衣袂飄飄間鏘的一聲,她左手長劍自動出鞘,落于她右手,劍尖微顫,直指大師兄。
看不順眼,拔劍生死,江湖中人,一向如此。
“哎喲喂!”
大師兄也發(fā)狠了,隨手扔掉西瓜皮,操起立在身旁的砍刀,一躍而起,凌空劈向白裙女子。
女子橫劍欲架,按理說她劍寬兩指,細(xì)長綿軟,未必能擋這一刀勢大力沉。
不想刀劍相碰一瞬間,窄劍不光穩(wěn)穩(wěn)架住砍刀,劍尖還如蛇般向上彎曲躥起刺進(jìn)大師兄右肩,頓時鮮血飛濺。
大師兄痛叫出聲,剛要落地,白裙下豎起一腳,正中胸口,他砰的一聲摔在遠(yuǎn)處,煙塵四起。
但這還不算完,砍刀才要觸地,白裙女子一劍撩向砍刀,劍身瞬間纏繞刀身,她柳腰側(cè)轉(zhuǎn)一揮,姿態(tài)美如舞蹈,砍刀脫劍而出,化作一道流光呼嘯向生死不知的大師兄。
我們完全呆了,眼看大師兄就要命喪當(dāng)場,流光又重化為一柄砍刀,懸空停在他緊閉的雙眼前。
是一青衣老者突兀出現(xiàn),低頭側(cè)身,單膝著地,反手握住了刀柄。
“師傅!”我們大叫出聲,語帶哽咽:“太他媽欺負(fù)貸專生了!”
師傅沖我們微微點頭,示意不必?fù)?dān)心,接著他緩緩起身,面向白裙女子,臉沉似鐵:“你打贏就算了,還想取人性命,你是不把我奔雷手文泰來放在眼里!”
說完,他扔掉砍刀,大喝一聲,真氣鼓蕩爆開上衣,一個馬步向前遞雙拳,擺了一個相當(dāng)有威脅力的拳架。
然后,我就看見黑衣男掠出殘影瞬間出現(xiàn)在師傅面前,又轉(zhuǎn)瞬回到原位,而大部分人甚至只是覺得眼花了一下。
但師傅已“啊”地一聲遠(yuǎn)遠(yuǎn)飛了出去,又“呃”地一聲再也沒有爬起來。
那兩名男女掠出殘影,眨眼坐在馬上,丟下“廢物”二字后,打馬揚長而去。
果然是江湖上極為高明的身法,移形換影。
但兩個崽種別跑啊!來跟我們武館百號人碰一碰啊!
他們事后也沒被官府追究,畢竟江湖事江湖了。你要不服氣,可以去人家門派尋仇,但據(jù)打探而知,那白裙女子用的窄劍乃是“奇門兵器榜”排名前十的“繞指柔”,劍法很可能是峨眉派“百轉(zhuǎn)千回”,妥妥的“九八五”。
于是嚷著要報仇的師兄弟又說,對不起,打擾了。
你看這就是江湖,勢均力敵,罰酒三杯。實力不濟(jì),自認(rèn)倒霉。
但我暗中發(fā)誓,山高路遠(yuǎn),來日方長,那對狗男女我殺定了,佛祖也救不了她,我說的。
師傅身死,拳館樹倒猢猻散,我和僅剩的幾名師兄守孝半月后,互道了一句珍重,便各謀生路,只盼江湖再見。
這一出門,便已踏入江湖。
二
我沒打算回家,因為回家也是種地養(yǎng)豬,再說家里那么多弟弟妹妹已經(jīng)讓父母愁得不行,我再回去,就只能跟豬爭食了。
我也只能在這江湖中掙扎求生了。
按照江湖規(guī)矩,每個江湖人士都得佩兵器,不然和死老百姓有什么區(qū)別?
但佩戴的兵器也是有講究的,一般來說持劍的就是比拿刀的容易有妞,沒辦法,女孩子就喜歡這樣的。其次,男子有錢則一定騎馬,喝酒必點女兒紅。女孩子混江湖,不管有錢沒錢都喜歡牽頭小毛驢,掛個銅鈴鐺,滴答滴答走天涯,看煙霞。
出來混,講的就是排面。
我這種窮人當(dāng)然不講究這些,甚至只能去二手市場看能淘換什么稱手兵器不。
兵器二手市場位于蓉城北區(qū)的咸魚街,街面青石鋪就,能容三車并駕,兩側(cè)每隔一丈便有柳樹依依,每棵樹下都擺有兵器攤,每日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簡單來說就是,往這一站,貧窮感排山倒海地襲來。
“巨闕、太阿,龍淵!量大優(yōu)惠,拒絕狠刀!”
“神槍豪龍膽,寶刀金剛斷!八成新,沒磕碰,沒刮花!”
“佛門至寶降魔杵!僅支持自提!”
“女俠必備,血薇劍!”
這些神兵利器當(dāng)然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的都是仿品,但還是貴到我連看它們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我的目標(biāo)很明確,買一把還算能要的鐵劍就行。
我徑直走到一家劍攤前,蹲在地上挑挑揀揀,老板也沒搭理我。
我拿起一把銹跡斑斑的黝黑短劍,入手挺沉,隨意比劃了幾下,覺得手感還行。關(guān)鍵是它生銹了,肯定便宜,但回去費費功夫還是能磨鋒利的。
我問:“老板,多少錢?”
老板瞄了一眼,說:“這劍妨主,考慮清楚。”
所謂妨主,就是說這把劍的上任主人死于非命,是兇器。
但事實上這些老板是故意這么說的,先引起你的好奇心,再編造一些神神叨叨的故事,間接證明所賣兵器的不平凡,像什么劍里住著白胡子老頭,或者這劍可能是某個神秘傳承的信物,專門騙腦癱花冤枉錢。
于是我說:“妨你媽,我老咸魚了!”
抱歉,這么心酸的話,我居然驕傲地說了出來。
老板頓時不裝了,說:“三兩銀子。”
我把劍一扔就走,老板急忙招呼:“別別別,你要真心想買,我可以便宜。”
你看,真心就是這么不值錢。
我說:“一兩,還要免費幫我在劍身刻名。”
老板豎起大拇指:“果然老咸魚,刻什么?”
我懷疑我還是被坑了,但只能認(rèn)了,于是沉吟說:“就叫.....真心吧。”
老板建議:“加個雞字更接地氣。”
“別玩惡俗梗,真心!”
真心短劍到手后,我便直奔蓉城人才招募市場,看看有沒有什么適合的活路。一般來說,像我這種“貸專生”能找的工作也就那么幾樣。衙役那是不用想了,沒那出身,也沒那關(guān)系。護(hù)衛(wèi)倒是還可以,要是能碰上人傻錢多的富二代,當(dāng)當(dāng)狗腿子欺男霸女也挺好。
可惜都沒有。
一大幫江湖游俠擠在招聘廣告前翻來覆去看,墻根出還蹲了一長串落魄人,抱著胳膊咬著草根曬太陽。要不是有兵器在身,整個就一丐幫集會。
我瞅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不由有點發(fā)急,身上就剩不到二兩銀子了,習(xí)武之人吃得又多,過不了幾天就得討飯去。
這時有人在那喊:“鐵匠鋪招臨時工,不看功夫,有把子力氣就行!五十文一天,日結(jié)!”
我有點動心,過去說:“算我一個。”
這時有個三十歲左右,臉蛋圓乎乎的男人一把拽住了我,低聲說:“兄弟別去,那是黑鋪,我們?nèi)パ虹S,干一天可以耍三天。”
我遲疑地看著他:“押到哪?”
當(dāng)鏢師也是我們江湖人常干的營生,而且還算體面,按理說只要說一聲,有的是游俠干,怎么會這么鬼祟地招人呢?
那人低聲說:“渝州,連夜啟程。”
我問:“紅鏢?”
所謂紅鏢就是路上幾乎要見血的鏢,要么鏢主有生死仇人,要么就是財帛足以動人心,要人命。
他點頭:“三倍紅鏢。”
我猶豫了,高于市場價三倍的鏢,肯定會有人劫鏢,我這武功未必能活下來。
“兄弟,走江湖的,哪有不冒險的?而且我打聽了,今晚我們走的那趟道,有錦衣衛(wèi)辦事路過,應(yīng)該沒事的。”
我低聲問:“是正經(jīng)的吧?”
那人擺擺手:“嗨,正經(jīng)人誰混江湖啊?”
我一聽就放心了。
于是我和他在鏢師行會做了登記,約定黃昏在城門口匯合,然后迅速去采購路上要用的東西。
我擔(dān)心我第一次走江湖就沒了命,所以又特地去吃了一大碗渝州小面加牛肉,再把油辣子一倒,吃得大汗淋漓。
時間過得很快,黃昏浸染城墻,我來到了城門口。
那個臉蛋圓乎乎,外號高圓圓的男人早已等候在那,正沖我招手。他旁邊有輛平板馬車,車上堆積著幾個鼓鼓囊囊的麻袋,還坐著兩名拿著長短兵器的男人。
一個女隊友都沒有,我有點失望。
我小跑過去,高圓圓說:“兄弟,就等你了,簡單介紹一下吧。”
另外兩人跳下馬車,我連忙抱拳說:“在下陳如初,武功‘奔雷手’。”
持著鐵槍的男子也沖我抱拳,說:“林動,混元十三槍。”
懷抱直刀的男子則吹了吹發(fā)梢,懶洋洋說:“阿鬼,善用快刀。”
我們一齊看向這次的鏢頭高圓圓,他笑了笑,說:“高圓圓,暗器,唐門。”
臥槽,‘九八五’。
頓時,我們肅然起敬。
高圓圓擺擺手,謙虛地說:“壓力不要太大,我還是會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們相處的。”
互相介紹后,我們開始擊掌立誓,此次押鏢,必全力以赴,不臨陣脫逃。
江湖兒女,一諾千金重。
“駕!”
高圓圓一抖韁繩,呼喝一聲,噠噠的馬蹄聲響起,車轱轆也緩緩滾動。我們?nèi)丝孔隈R車上,在夕陽的余暉中駛出城門。
我掃視周圍,總覺得路旁三倆成群的江湖人士不懷好意地看著我們,嘴角帶著嘲弄的笑容。
我想,也許今晚我就會被其中一個崽種砍死,或者砍死其中一個崽種。
出了城門,我回頭看了眼城樓夕照,漸行漸隱,心想,總有一天我會站在高處,如日初生,光芒萬丈。
我握緊了真心短劍,再不回頭,隨著車馬遠(yuǎn)去消融在夕陽盡頭。
來源:網(wǎng)絡(luò)整理 免責(zé)聲明:本文僅限學(xué)習(xí)分享,如產(chǎn)生版權(quán)問題,請聯(lián)系我們及時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