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世界的盡頭就是遺忘,爸,你還愿意記得我嗎?
他就坐在我的對面,眼神呆滯混沌。他努力地看著我,看了很久很久,終于,他輕輕地說:姑娘,我一定在哪里見過你。
不由得淚崩。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他木訥且自私。他不太愛我——看起來似乎也不太愛身邊的任何一個人。他并不沉默,相反,他甚至是饒舌的。只不過,他的話并沒有幾個人愛聽:愛吹牛、不務(wù)實、低水準(zhǔn)。他迫切地想要表達(dá),渴望得到別人的尊重或認(rèn)同,可惜,事與愿違,越是夸下海口做出許多不能實現(xiàn)的許諾,就越是被別人冷言相對甚至嗤之以鼻。
他幾乎無法贏得尊重。
很早就退了休。記憶中,他就是在家里生火做飯的人,夏日里天氣炎熱,他脫了上衣在灶臺前忙碌,光著膀子熱汗淋漓,便更顯得窩囊落魄。
他似乎也曾經(jīng)努力過。和朋友做過一些生意,毫無懸念地都失敗了。一次次地虧空下去,最終讓我的母親對他喪失了最后一絲幻想。有一階段他整日地帶一個姓許的男人來家里吃飯,據(jù)說是某個高官的至親,那個人不吃蔥和姜,那些日子,家里的菜肴便顯得尤為寡淡-------不知為何,我記住了這個無足輕重的細(xì)節(jié)-------后來當(dāng)然發(fā)現(xiàn)那人是一個騙子,騙了一些錢物之后便消失了。
他的朋友,大抵如此。
與我,他更是疏離。許久以來,我都覺得他更像是我母親的傳聲筒和受氣包。當(dāng)然,當(dāng)我犯了錯誤,他也會打人,并且,下手并不輕。我想,他是把自己對生活的不滿與憤恨都發(fā)泄在對孩子的教育里。初冬的夜晚,他曾經(jīng)把我踹到河里,冰冷的河水迅速漫過我的脖頸,我聲嘶力竭地哭號著,求他讓我上來。
后來,他以此事自吹了很久。倔強(qiáng)如我居然會向他屈服,他或許驕傲得緊。
考上師范以后,他對我好了許多。我家離學(xué)校尚有幾十里的路程,他經(jīng)常騎車來看我。有一次我無意說起宿舍里裝衣服的柜子壞了,下次來的時候,他便帶上釘子和錘子,替我修好。
但我們的關(guān)系并未修復(fù)。我依然是那樣冷淡叛逆的女兒,他依然是冷漠疏遠(yuǎn)的父親。
一場不被祝福的戀愛,讓我與家人的關(guān)系緊張到無法調(diào)和。他堅決反對,我以死相拼。最終窩窩囊囊地結(jié)了婚,坐進(jìn)婚車,我如釋重負(fù),可是,我看見他一直跟在婚車的后面,并且哭了很久。
很快,我有了孩子。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我時刻警惕著自己成為他們那樣的父母。越是愛自己的孩子,我就愈加懷疑我的原生家庭,甚至有一度,我一直覺得自己絕非他們親生。
可是,我與他長得多像啊。我們有一樣的臉型和眼睛。我們都不切實際、喜歡幻想,甚至走路時,我與他都喜歡單單甩動左邊的臂膀。
現(xiàn)在,爸就坐在我的對面。他臉上的笑容如此迷惘失措。他不知道為什么要住在我的家里,也不知道我是否會照顧好他,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誰。
不,談不上什么原諒或者放下,我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恨過他。他或許是愛我的------終極一生,他也只是一個失敗的丈夫和父親,他也只是沒有學(xué)會愛和被愛。
他一定有迷人之處,只是偏頗如我,沒有能夠發(fā)現(xiàn)他的人性之光。不過,我知道,當(dāng)命運(yùn)讓他暮年的人生之路交疊在我的人生路上,那么,我當(dāng)牽住他老邁的手,成為他混沌世界的一抹微亮。
所以,親愛的爸爸,別怕。我不是那個經(jīng)常惹你生氣的小女兒,我只是你現(xiàn)在眼中的陌生的姑娘。
你給我來路,我還你歸途。
我們互不虧欠,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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