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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風散文集:溯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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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掌燈時分

  1931年,江南的承平歲月依依暖暖如一春花事之無限。

  四月,陌上桃花漸歇,桅子花滿山漫開如垂天之云。春江漲綠,水面拉寬略如淡水河。江有個名字,叫汩羅江,水上浮著倏忽來往的小船,他的家離江約需走一小時,正式的地名是湖南湘陰縣白水鄉(xiāng)晏家沖。家里有棵老樟樹,樹上還套生了一株梅花。黃昏時分年輕的母親生下這家人的長孫。五十二年后,她仍能清楚的述起這件事:

  "是酉時哩,那時天剛黑,生了他,就掌上燈了。"

  漸漸開始有了記憶,小小的身子站在繡花子繃子前看母親繡花。母親繡月季、繡蝴蝶,以及燕子、梅花。母親繡大一點的被面、屏幢就先畫稿子,至于繡新娘用的鞋面枕套竟可以隨手即興直繡下去。繡到一半,不免要停下來料理一下家務。小男孩一俟母親走開,立刻抓起針往白色緞面上扎下去。才繡幾針,母親回來了,看看,發(fā)覺不對,而重拆是很麻煩的。繡花當時是家庭副業(yè),哪容小男孩搗蛋玩這種"侈的游戲",所以按理必須打一頓。只是打完了,小男孩下次仍受不了誘惑又從事這種"探險",怎樣的蔥綠配怎么的桃紅?怎樣以線組成面?為何半瓣梅花、半片桃葉,皆能于光暗曲折之間自有其大起伏大跌宕--這樣繡了挨打,打完又繡,奇怪的是忽有一天母親不打人了,因為七八歲的小男孩已經可以繡到和母親差不多的程度了。

  家里還織布染布,煮染的時候小男孩總在一旁興奮的守著。如果是染衣服,就更講究些,母親懂得如何在袖口領口口袋等處綁上特殊的圖案,染好以后松開綁線,留在藍布或紫布上的白花常令小男孩驚喜錯愕。

  比較簡單的方法是在夏未把整疋布鋪在蓮花池畔,小男孩跳下澉子去挖藉泥,挖好泥漿以后涂在布上曝曬。干了就洗掉,再敷再曬。五六遍以后粗棉布便成了夾褐的灰紫色。家里的男人幾乎都穿這種布衣。

  還放牛,還自己釀米酒、撿毛栗、撿菌子、撿梔子花結成的梔實。日子過得忙碌而優(yōu)游--似乎知道日后那一場別離,所以預先貯好整個一生需用的回憶。

  十五歲讀初中,學校叫汩羅中學,設在屈子祠里。祠就在江邊上,學生飲用的便是汩羅江水。做父親的挑著一肩行李把兒子送到祠中,注了冊,直走到最后一進神殿,跪下,對著陽雕金字"楚三閭大夫屈子之神位"叩了三個頭,男孩也拜了三下。做父親的大概沒想到磕了三個頭后,這中國的詩神便收了男孩為門徒,使男孩的一生都屬于詩魂。

  起先,在十歲那年,男孩曾跟宋容先生教授讀過《左傳》和《詩經》,宋教授從北大回鄉(xiāng)養(yǎng)病,男孩在他家看到故宮的出版品和文物圖片,遂悠然有遠志。他不知道二十七年以后他自己也進入故宮,并且在呂物研究之馀也是《故宮文物月刊》的編輯委員。他回想起來。覺得遇見宋先生是生平最早出現的大事,另一件大事則是在理化老師家讀到了長沙出版的新文學雜志,知道世上有小說、散文和詩歌。

  1948年,從軍。長沙城的火車站里男孩看著車窗外的舅舅跑來跑去在滿月臺找他,想抓他回家,他狠心不顧而去。在兵籍簿上他寫下自己的名字。因而分到一枚框著紅邊的學兵符號佩在胸上,上面寫著"袁德星"。2、"到西安城外,娶一漢家平民女子……"

  而同一年,遠方另有一男孩才一歲,住在西安城的小雁塔下,和他生命相系的最早的這條河叫渭水。

  外曾祖父那一代在西安做知府,慈禧逃庚難那一年還是他接的駕。大概由于擁有這么一種家世,他被娶了一個大有期許意味的名字:蔣勛。

  辛亥革命之后,身為旗人的外曾祖父那一代敗落了。外曾祖父臨死傳下遺命,要兒子必須娶個西安城外的漢家女子,平民出身,刻苦堅忍的那一種,家道才有可能中興起來,外婆就這樣嫁過來。外祖父顯然不太愛這位妻子,一徑逃到燕京大學去念書了。但這位外婆倒真是過日子的一把好手,丈夫不在,她便養(yǎng)它一窩貓。日本人侵華的那些年,西安城里別家沒吃的,她卻能趁早晨城門乍開之際,擦身偷擠出去。一出城,她便如縱山之虎,城外到處都是她的鄉(xiāng)親朋友,弄點糧食是不成問題的,后來她又把大屋子劃成一百多個單位,分租給人,租錢以面粉計,大倉房里面粉堆得滿滿的。

  看到小外孫出生,她極高興,因為小男孩已有哥哥,她滿心相信可以把孩子胱給母系,所以格外疼愛。西安城里冬天苦冷,她把小嬰兒綁在厚棉褲的褲襠里,像一串不容別人染指的鑰匙。

  母親當年念了西安女子師范,畢業(yè)典禮上的那首歌她一直都在唱:"我們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社會的棟梁。"她還有一把上海來的蝴蝶牌口琴,后來因為窮,換了面粉,事后大約不免有秦瓊賣馬之悲,也因此每和父親吵架,都會把"口琴事件"搬出來再罵一遍。

  中國民間女子的豪闊亮烈,蔣勛是在母親身上看到的。

  她到臺北的"故宮博物院"去參觀,看到那些菲薄透明的瓷碗,冷冷笑道:

  "這玩意啊,我們家多的是,從前,你外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摔它一個。"

  看到貴婦人手上的翡翠,她也笑:"這算什么,從前旗人女子后腦勺都要簪一根扁簪,一尺長咧,純祖母綠,放在水里,一盆盡綠--這種東西,逃難的時候,還不是得丟嗎?丟了就丟了就是了。"

  母親有著對美的強烈直覺和本能,卻能不依戀,物我之間,清凈無事。

  往南方逃亡的時候,到了福建,從長樂上船。小男孩哭,母親把他藏在船艙下面,嚇唬他不準再哭了--早期的恐懼經驗在后來少年的心里還不斷成為夢魘,他時時夢見古井,夢到驚惶的窒悶和追捕。

  暫時住在西沙群島一個叫白犬的地方,好心的打魚人有時丟給他們幾尾魚,日子就這樣過下去。奇怪的是,許多年后,做姊姊的仍然戀戀不舍想起那些漁人分給他們的魚:

  "好大的魷魚啦,拿來放在灰里煨熟--哎,那種好吃……"

  終于,全家到了臺灣,住在大龍峒,渭水換成了淡水河,孔廟是小男孩每天要去玩的地方。至于那輕易忘掉翠簪的母親寧可找些胭脂來為過年的饅頭點紅,這才是真正的人間喜氣。3、失蹤的湖

  1952年,小女孩九歲,住在一個叫灣仔的地方。逃學的坡路上有雜色的馬纓丹,剛剛夠一個小女孩爬得上去。熱鬧的街角有賣涼茶的,她和妹妹總是去喝--為的是賺取喝完之后那粒好吃的陳皮梅。當然,還有別的:例如迷途的下午被警察牽著回家時留在手心的溫暖,例如高斜如天梯的老街,例如必須卷起舌頭來學說廣東話,例如假日里被年輕父親帶去淺水灣玩水的喜悅,例如英記茶行那份安詳穩(wěn)泰的老店感覺……然而,這一家人住在那棟樓上是奇怪的--他們是蒙古人,整個灣仔和整個港島對他們而言,還不及故鄉(xiāng)的一片草原遼闊,草原直漫到天涯,草香亦然,一條西喇木倫河將之剖為兩半,父親和母親各屬于左岸和右岸,而伯父和祖父沿湖而居,那湖叫汗諾日美麗之湖(汗諾日湖系蒙語"皇帝之湖"的意思)。二次大戰(zhàn)前日本某學術團體曾有一篇《蒙古高原調查記》,文中描述的湖是這樣的:

  沿途無限草原,由遠而近,出現名曰汗諾日美麗之湖,周圍占地約四華里,湖水清湛斷定為一淡水湖,湖上萬千水鳥群棲群飛,牛群悠然飲水湖邊,美景當前,不勝依戀……

  但對小女孩而言,河亦無影,湖亦無蹤,她只知道灣仔的眩目陽光,只知道下課時福利社里蘇打水的滋味,五年之間,由小學而初中,她的同學都知道她叫席慕容,沒有人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叫穆倫?席連勃,那名字是"大江河"的意思。

  讀到初一,全家決定來臺灣,住在北投的山徑,那一年是1954年,她11歲。4、湖口街頭初綻的梅幅

  那一年,袁德星早已輾轉經漢口、南京、上海而基隆而湖口,在島上生活五年了。"受恩深處便為家",他已經不知不覺將湖口認作了第二故鄉(xiāng)。

  也許因為有個學了點裱畫的朋友,他也湊趣畫些梅花、枇杷讓對方裱著玩,及至裱好了兩人又拿到湖口街上唯一的畫店去懸掛,小鎮(zhèn)從來沒出現這種東西,不免轟動一時--算來也許是他的第一次畫展,如果那些初中時代的得獎壁報不算的話。

  楚戈這筆名尚未開始取,當時忙著做的事是編刊物、到田曼詩女士家去看人畫畫、結交文人朋友。1957年,他拿畫到臺北忠孝西路去裱,裱褙店的人轉告他說有人想買此畫,遂以六百元成交,那是生平賣出的第一張畫,得款則夠自己和朋友們大醉一場。

  仍然苦悶,一個既不能回鄉(xiāng)也不能戰(zhàn)死的小兵,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他將赴南方,當時他的一位老大哥趙玉明也報了名,別人問他原因,他說:

  "不行啊,袁寶報了名,他那人糊里糊涂,我不跟著去照顧他怎么行呢?"

  結果雖然沒有成行,好在他卻在知識和藝術的領域里找到了更大的挑戰(zhàn)!戈之為戈,總得及鋒而試。5、密密的芙蓉花,開在防竅洞上

  搬進村子的第一天,蔣勛就去孔廟看野臺歌仔戲。母親一向喜歡河南梆子,所以也去了。一面看,她一面解釋說起來:

  "這是《武家坡》啊!"

  母親居然看得懂用閩南語唱的歌仔戲,也是怪事。家居的日子,母親是講故事的能手。她的故事有時簡單明了。如:"那王寶釧啊,因為一直挖野菜來吃,吃啊,吃啊,后來就變成一張綠肚皮……"

  她言之鑿鑿,令人不得不信,也有時候,她正正經經講起《聊齋》,鄰居小孩也湊進來聽。弟弟又怕又愛聽,不知在哪一段**上嚇得向后翻倒,頭上縫了好幾針,這事讓為人篤寮的父親罵了又罵。

  每到三月十二日,公家就發(fā)下樹苗,當時規(guī)定家家要做防空洞,幼年的蔣勛和家人便把分到的芙蓉插在防空洞上。芙蓉一大早是白的,漸漸呈粉紅,最后才變成艷紅。此外又家家種柳,柳樹長得潑旺如熾。防空洞當然一次也沒用過,卻變成小孩游戲的地方,在里面養(yǎng)鳥,養(yǎng)烏龜,連鴨子也跑進里面去秘密的孵了一窩蛋,小孩和鴨子共守這份秘密--及至做母親的看到憑空冒出一窩小黃鴨,不免大吃一驚。

  所謂戰(zhàn)爭,大概有點像那座防空洞,隱隱的座落在那里,你不能說它不存在,卻竟然上面栽上芙蓉,下面孵著鴨子,被生活所化解了。男孩穿花拂柳--咱跑到淡水河提上去放風箏,跑得太快,線斷了,風箏跨河而去。他放棄風箏轉頭去看落日,順便也看跟落日同方位的觀音山,觀音凝靜入定,他看得呆了--那一年,他小學四年級,10歲。6、我可不可以來學畫?

  14歲考上臺北師范,席慕蓉背個大畫架,開始了她的習畫生涯。那一年,楚戈開始努力看畫展和畫評,后來因為覺得別人說的不夠鞭辟,便自己動手來寫。而13歲的蔣勛出現在民眾服務處的教室里,站在老畫家的面前問說:

  "我沒有錢出學費--可不可以來學畫?"

  老畫家凝望了少年一眼,點頭說:

  "可以啊!"

  1966年,楚戈退役,考入藝專夜間部美術科,而蔣勛,這時候剛開始念文化大學歷史系。畢業(yè)以后,又讀了文化的藝術研究所,1972年,25歲的他啟程赴巴黎。

  "以前我以為西安是我的鄉(xiāng)愁,飛機起飛的剎那才知道不是,臺灣在腳下變得像一張小小的地圖,那感覺很奇怪,我才知道西安是我爸爸媽媽的鄉(xiāng)愁,臺北才是我自己的鄉(xiāng)愁!"7、回

  終于能回國了,那一年是1970年,心中脹著喜悅,腹中懷著孩子,席慕蓉覺得那一去一回是她生平最大的關鍵。

  蔣勛回國則是在1976年。

  楚戈也回來了--雖然他并未出國。許多年來,他一向縱身于現代詩興現代畫的巨浪里。但從1968年供職臺灣的"故宮博物院"開始,卻陸續(xù)發(fā)表了不少有關青銅器的論文。1971年,他在《中華文化復興月刊》上辟欄連續(xù)寫了兩年《中國美術史》。認識他的人不免驚奇于他向傳統(tǒng)的急遽回歸,但深識他的人也許知識,楚戈的性情是變中有不變,不變中有變的。

  1981年,蔣勛出版《母親》詩集,在序文里,他說:

  我讀自己第一本詩集《少年中國》,發(fā)現有許多凄厲的高

  音,重復的時候,格外臉紅。

  接著他又說:

  這幾年我在大屯山下,常常往山上走走。一到春天,地氣暖了,從山谷間氤氳著云風,幾天的雨,使溪澗四處響起,嘩啦嘩啦,在亂石間爭竄奔流,在深洼之處匯聚成清澈的水潭!矣^看這水,只是看它在動、靜、緩、急、回、旋、崩、騰,它對自己的形狀好像絲毫沒有意見,在陡直的懸崖上奮力一躍,或澄靜如處子,那樣不同的變貌,你還是認得出它來,可以回復成你知道的水。

  我對人生也有這樣的向往,無論怎樣多變,畢竟是人生。

  我對詩也有這樣的向往,無論怎樣的風貌,畢竟是詩,不在乎它是深淵,是急湍,是怒濤,是淺流,它之所以是詩,不在于它的變貌,而在于你知道它可以回復成詩。

  回來的不只是從前那個離去的蔣勛,還要更多,多了一整腔沉潛的關情。1983年,他接受了東海大學美術系系主任的職位。

  至于席慕蓉,她在一個叫龍?zhí)兜牡胤阶×讼聛,畫畫、教書、寫詩并且做母親。前后開的畫展分別是人像系列、明鏡系列、荷花系列、夜色系列。

  楚戈的情節(jié)發(fā)生了一點變化,1986年底他發(fā)現自己得了鼻咽癌,此后便一只手抗癌,一只手工作,且戰(zhàn)且前卻也出版了三本書,出過四趟國,開了港、臺五六次畫展。8、各在水一方

  1986年,蔣勛為畢業(yè)班同學開了一門課名叫"文人畫",他自己和楚戈、席慕容合授此課。屬于渭水和淡水河的蔣勛,屬于汩羅江和外雙溪的楚戈、屬于酋喇木倫和大漢溪的幕蓉,本是三條流向不同的河,此刻卻在交會處沖積出肥腴的月灣土壤。

  "學生受了四年的專業(yè)訓練,"蔣勛說,"我現在著包的不是要為他們再"立"什么,而是要為他們"破",找三個人來開這門課,就是要為他們"破一破"!"

  受惠的不只是學生,三個老師也默默欣賞起彼此的好處來。那屬于蒙古高原的席慕蓉,可以汲飲汩羅之水,那隸籍福建卻來自西安小樅塔的蔣勛可以細澤草原的秩序,至于那來自楚地的楚戈亦得聆聽大度山的情歌。屬于原來不可能相逢的人物,在他鄉(xiāng)相知相遇,并且互灌互注,增加了彼此的水量與流速,形成一片美麗豐沃的流域。9、溪谷桃李

  1987年4月,沿太魯閣公園的綠水、文山、回頭彎、九梅一路走下去是桃塞溪和整片石基的河床(原名陶塞,此處是故意的筆誤)。再往前走,則是密不透天的桃花,桃花開得極飽滿的時候雄峙如一片頗有歷史感的故壘。躺在樹下苔痕斑斑的青石上看睛空都略覺困難--那天,教室便在花下。

  "席老師,"一個女孩走來,眼神依稀是自己二十年前的困惑,"這桃花,畫它不下來,怎么辦?"

  "畫不下來?"她的口氣有時剛決得近于兇狠,"你問我,我告訴你,我自己也畫它不下來呀!誰說你要畫它下來的?你就真把它畫了下來,又怎么樣?"

  "畫家這行業(yè)根本是多馀的!"爬到一塊大石頭上的蔣勛自言自語的宣布,這話,不知該不該讓學生聽到。忽然,他對著一塊滿面回紋的石頭叫了起來,"你看,這是水自己把自己畫在石頭上了。"

  楚戈則更無行無狀,速寫簿上一筆未著,卻跟一位當地的"蓮花池莊主"聊上了,一個勁的打聽如何來此落地生根。

  "山水,"蔣勛說,"我想是中國人的宗教。"

  那山是座落于大劫大難與大恩大砣之間的山,那水是亦悲激亦喜悅之水。那山是增落青天之外淡然復兀然的山,那水是山中一夜雨后走勢狂勁直奔人間不能自止的水--各挾其兩岸的風景以俱來。

  一陣風起,懸崖上的石楠撒下一層紅霧,溪水老是揀最難走的路走,像一個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的藝術家,弄得咻咻不已,師生一行的語音逐漸稀微,終至被風聲溪聲兼并,納入一山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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