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兒是被別人拋棄的女嬰,我高三假期結(jié)束返校的路上撿到的。
那時候,沒有車坐。家里唯一一輛破舊不堪的二八鳳凰也是父親在騎。所以上學去的三十公里路,必須自己走著去。一早起來就出發(fā),帶著干糧,下午太陽快落山就到學校了。
我第一次看到鹿兒的時候,她全身只有一層薄薄的衣服,皮膚很白,很安靜,眼睛大大的。用小藤筐裝著,不哭也不鬧。
很像只小羊羔,又像只小鹿仔。(所以,我后來給她取名鹿兒。)
同村的兩個一起讀書的伙伴,都一致建議我別抱回去,會給父母罵的。再說我們讀書都很緊張,各自肩膀上背的糧食,都是全家人省出來的。
可是,她也是條生命啊。我狠狠心執(zhí)意把鹿兒抱回了學校。
在學校里,我每一節(jié)課休息的間隙,都會快步跑去宿舍看鹿兒。我擔心,我不在,她會無助的哭。
可是鹿兒很乖,不管是醒著還是睡著,都很安靜。眼睛左顧右盼的,每次一看到我就會開心的笑,手舞足蹈的。
男生和女生們,也都很喜歡鹿兒。都會弄些稀粥來喂鹿兒...
又是一年的春節(jié)假期了,我有點犯難。我和鹿兒該怎么辦?
每辦法,丑媳婦依然要見公婆的。我把鹿兒抱回了家。
那一年的春節(jié),家里爆發(fā)了從沒有的大戰(zhàn)。
母親執(zhí)意要把鹿兒再次丟掉,七十多歲的奶奶和母親據(jù)理力爭。眉毛擰成一團的父親靠著院子里的棗樹沉默的抽著旱煙。我跪在院子當中,鹿兒在奶奶的床上,拼了命的哭。
母親說:“家里沒有多余的糧食,養(yǎng)一個孩子。你讀書一家人都緊吧緊吧的,你不知道?你是想累死俺們??”
“你還是個沒結(jié)婚的孩子。未婚爸爸帶著個孩子,你讓哪個女人以后敢來咱家?你腦子里都裝的漿糊呀?嗯?”
“再說,你還在讀書,你怎么帶孩子?丟給我們帶,孩子是跟我喊媽呢還是喊奶呢?是跟你喊爹呢還是喊哥呢?”
“別人會笑話咱一家的啊,你咋就是不明白呢?”
我固執(zhí)著辯解到:“鹿兒,我自己帶。我養(yǎng)活她。大學我不讀了,只要你們別丟掉鹿兒,沒上大學我也不怪你們。”
父親沖過來,一個巴掌把我打癱在那里,我嘴角流著血,依然扶著地跪好。
“你不讀書,就沒有出息。就為了這個碎女子?”
“人家都不愿意養(yǎng)的,你把她抱回來?你自己考慮清楚吧,要不然你把她抱回去,哪撿來的抱哪去。要不然你抱著她,一起滾蛋,愛去哪去哪?”
鹿兒在屋里哭,我在院子里哭。奶奶在屋里哄著鹿兒,也是老淚縱橫。
奶奶跟我說:“鹿兒跟咱家有緣分,丟是不可能的。這樣,你帶著鹿兒去襄樊找你姨奶吧,那是我親妹妹。你好歹也高三畢業(yè)了,去跟你那個表舅幫忙,他是村支書,鹿兒去那兒不會挨欺負的。等鹿兒大些了,你們再回來,指不定你爹媽都不生氣了。咱家這條件,確實惱火呀,你得體諒父母!”
我點點頭。
離家走的那天,我跪著朝屋里磕了仨頭。母親躲著不見我,父親依舊靠著棗樹抽旱煙。我看到,父親的眼里有淚。他啥也沒說,朝我擺擺手。算是告別。
奶奶擔心我跟鹿兒,路上不太平。就隨行了。奶奶說:“我親自去一趟,你那個姨奶一家必然會重視起來,以后,你們?nèi)兆右埠眠^。”
沒錢坐車,我們一路走著去的。
鹿兒是我和奶奶換著背。累了就抱著走。
路上風大,我把頭上纏著的圍巾,拿給了奶奶讓她多包一層,暖和。她接過,沒自己拿來包頭,而是給鹿兒,又裹了一層。
到漢口的時候,是夜里,又下著雨。雨水真凍,初春的天,太冷了。我們仨就躲在一個廢棄的煙炕(熏制煙葉的土炕房)里。煙炕四角還有點干爽的地兒,其它地方,都是屋外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祖孫二人,一夜沒睡。接替著抱鹿兒。鹿兒很乖,也喜愛對著奶奶笑...
姨奶家,條件確實好,還有紅磚瓦房住。兩姊妹相見,也很熱情。
奶奶在襄樊呆了三天,就回去了。
奶奶臨回去時,私下不斷囑咐我:“要勤快,眼里得有活兒,人放機靈些,末了還說,你姨奶心眼兒小,盡量順著她。”
我說:“放心知道,你回去吧。”
奶奶說的沒錯,姨奶常罵鹿兒:“小賤人,沒人要的丫頭片兒...”
倆表舅人還不錯。每次都會拉著鹿兒,躲開。而鹿兒每次哭著鬧著要找我,她說想回河南的那個家。
每次,我都會心酸的哄著她睡著,然后交跟大妗子(大舅媽)帶。
我太忙了,跟著大表舅去鎮(zhèn)上到處做賬,收款項。早起很早都出去,晚上很晚才回來。不管回來多晚,我都會把鹿兒抱過來跟我睡,清早表妗子再抱回去。
表舅跟我介紹了好幾個媳婦了。人家姑娘都嫌我是外地的,又帶著個娃娃,最后都沒成。
我有十年沒回去了,鹿兒也十歲了。每次相親,鹿兒看我相親的對象,都是一臉仇恨。
鹿兒,拼命的對我好。生怕我丟下她就走了。每次吃飯都慌著盛飯給我。我在家不忙時候,她都會跑來嘰嘰喳喳的跟我聊天...
后來,相親的事兒就不了了之了。
來襄樊的第十二個年頭,奶奶害了場大病。父親拍電報來的時候,精簡到四個字:奶病速回。
我簡單收拾了下,帶著鹿兒,坐上了回去的車。
鹿兒很開心,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奶奶臥病在床,看到我跟鹿兒回來了,開心的不行。父親跟母親也改變了以往對鹿兒的態(tài)度。
鹿兒,太懂事了,奶奶臥床那段時間,她忙前忙后,什么臟活累活搶著干。翻身、擦洗、清理大小便,鹿兒通通的承包了。父親,母親倆人兒都自愧不如。
鹿兒跟我說:“爹爹,姥奶對我好,我也要對她好。我不但對她好,以后也會對你好。”
我一把抱過鹿兒,大滴大滴的淚水落下來。我知道,鹿兒就是我撿回來的小棉襖。
后來,奶奶的身體漸漸的好起來了。鹿兒就懂事的給姥奶錘背,拉著姥奶的手散步。
鹿兒一放學,還搶著幫母親做飯,那時鹿兒才跟鍋臺一樣高啊,可她就這么懂事。
農(nóng)忙時,我跟父親在地里干活,鹿兒會把熱騰騰的飯菜用籃子裝著送給我們。
她會心疼的幫父親擦汗。十多歲的鹿兒淘氣起來,我仍然讓她坐我頭上騎馬馬。
她現(xiàn)在也知道自己的身世了,是奶奶講給她聽的。
奶奶說:“你爹是快要上大學之前撿的你,你以后要對他好。”她每次都會跳開依偎在我身邊,把頭深深的扎進我的懷里,嚶嚶的哭。
我知道,這是鹿兒表達感謝最直接的方式。然而,每次我都會邊哄著鹿兒,邊批評奶奶:“看,恁都跟小孩子講這些弄啥?”
奶奶總會開心的笑,父親母親也總是笑,我知道,一切都已經(jīng)過去。
是啊,那些苦難的日子總是會過去的。
鹿兒今年十七歲了,我也快要吃三十六歲的飯了。十七歲的鹿兒,個子長的比我還高,亭亭玉立的。但總還是膩著我這個當?shù)摹?/p>
假期回來跟個尾巴一樣,甩都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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