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思緒常常帶我回到過去,沿著時光的河道回流,打撈已沉入河底的往事,尋找我生命的故鄉(xiāng)。記憶中的細節(jié)是緩緩流淌的河流,那里的村莊傍河而居,河流就是我們慈祥的先祖,它的源頭就是生命的起點。
城市如村莊的天空,從村莊出來的人就像天空中的星星,遙遠閃亮……小時候我就認為城里的二姑是有本事的人,她給了村里人許多向往,小學讀完便離開了湖畔的村莊,成為第一顆天空中的星星。一晃蕩,舉家進城整整30年過去了。時光荏苒,如今的我也是天空中的星星,我沒有因此而慶幸。相反,漸行漸遠的村莊卻成了我時常仰望的天空。
30年間,村莊上的人們進進出出生生死死。城里的二姑離開我們已快15周年,如流星隕落,沒有人還記得當年她耀眼的光芒。就連二姑家的老式宅子連同屋旁的酒廠也被拆了建、建了拆,如同收割莊稼已經(jīng)連續(xù)兩茬。
今天我回到了村莊,見到了故人,回到了舊時光。那天,中飯時分老人非留下我陪他小飲幾杯,只見他不緊不慢地彎下身,朝著略顯昏暗的角落摸索了幾下,帶出來的是一瓶不知哪年的老酒了?茨且讶话唏g的招牌,我一眼認出就是我童年在鄉(xiāng)下曾經(jīng)見過的“大肚子”洋河,飛天敦煌圖案雖已不再鮮艷仍一下子勾起了我陳年往事的懷想,歲月在這里變成了經(jīng)年陳釀,我怎舍得打開?但又忍不住品味一口的沖動。擰開經(jīng)久歲月的瓶塞,頓時滿屋酒香,不醉自醉。
從前,我曾一度想做個奔走鄉(xiāng)里的廚子,就像村里的小李子,兩把菜刀鬧革命,耳朵兩邊各夾著一支甚至兩支香煙,紅光滿面。四鄰八舍做紅白喜事都離不了他。我還艷羨他揮動菜刀的格局和氣勢,真是有聲有色。熱氣蒸騰之下,看到肥頭大耳的小李子一次又一次地抓起大勺,接二連三地嘗著即將起鍋的肉膘或蝦米羹湯時,我真是羨慕嫉妒恨。我不知道大廚還可以拿工錢,只以為忙乎半天混個嘴,混個酒足飯飽就是一件合算得要命的差事。類似廚子,村子里總有叫得出名字或叫不出名字的、入流或不入流的混飯碗的手藝人,木匠、瓦匠、石匠、廚師等等。
杰坤二爺在我心目中肚里是有些墨水的,因為他會講《水滸傳》里的人物故事。一天他到我家串門,家里沒有大人,他便與我們講起了古戲。記得第一次講的是《武松打虎》,他講到扣人心弦處,就停下來了,說口渴。我連忙倒水。二爺又說加些糖就更好了。糖家里是有些的,我們都舍不得吃,但想要把古戲聽下去,忙不迭地用小勺子放兩下子,二爺一咕嚕就喝下去了。又繼續(xù)賣勁講《武松打虎》的故事。一會二爺又停頓下來了,這次又說記憶力不行了,需要弄根煙接接力。聽故事心切啊,我只好又把父親放在柜里的香煙拆下來,遞上一根又幫二爺點上。就這樣,一個下午,家里的白糖都下二爺?shù)亩橇,香煙變成煙又散去了,我們把故事也聽飽了。甚至有時奶奶留在鍋頭晚上用來煮粥的半碗飯,都被二爺一段《魯提轄拳打鎮(zhèn)關西》換下肚了。
那時候鄉(xiāng)村的秩序和詩意,常常用炊煙來意象。直到今天我可以理解為鄉(xiāng)村農(nóng)耕氣象的全部要義就是填飽肚皮,炊煙是人間煙火旺盛的表征和延伸。吃了嘛,吃過了,吃的啥,要不,鄉(xiāng)間的全部寒暄都帶吃字呢!
如今的我滿懷惆悵,稀里嘩啦地敲打著辦公桌上的鍵盤,我不知我是否如當年的二姑一樣成為天空中的那顆閃亮的星星,但村莊成了我時常仰望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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